半陂林影深，一径稻风晚。 杖策每忘疲，因之弟家饭。 贫家万卷得来难，连屋成灰也可叹。 细算十三年七十，纵存能尽一回看。 十里下南河，险绝骇初见。 攒厓摩青空，削径截霄汉。 延江万丈底，死绿凝一线。 仄行酸腿酥，俛睨刚胆战。 顾后舚幸过，惊前呀猝转。 日落四山寒，孤烟上渔爨。 入舟忽平坦，去壁路拄面。 登顿衰始劳，艰危老逾惮。 极顶得破茨，取宿不问饭。 竟夕枕江声，摇摇挂天半。 一鼓上娄山，可以落贼胆。 据关者数百，骤进彼何敢。 副戎亦何怯，见贼气先撼。 我师朝未餔，返奔不容缆。 空馀大酒肉，归贼快一啖。 鸡喉与排军，盍亦稍为堑。 如何七十里，薄郡日未暗。 国家禄尔曹，其罪举当斩。 日夕望播城，风云方黯黯。 东山在城东，望近行转远。 非为脚无力，实缘举步缓。 壮年惜卤莽，一日陟数巘。 贪奇及玩僻，回忆两皆浅。 兹山经廿载，今日乃复践。 雾散天宇明，木落露崖窾。 初心信所诣，但视日早晚。 屡息遂及顶，万家俯在眼。 君山读书处，遗迹杳莫辨。 冷风袭菌桂，返照上苔藓。 时危思古人，一杯何由遣。 我归非书不挂眼，坚坐两臀厚如癣。 终年亲友断行迹，口闭生臭舌欲卷。 目中两岁不见汝，噬肯过存苦足茧。 老怀一慰转叹息，人生难此饭一碗。 不因负米待返哺，谁遣汝劳况行远。 相从喜事贤大夫，岂但观摩直严惮。 我今身与世相违，誓作蠹鱼死残简。 三旬两食未为馁，九冬无裘亦觉暖。 相从且复数日留，梅花满山足消遣。 瓮中未尽过年米，安乾薄托犹足办。 孰谓识性同，同寝各异见。 妄境故无恒，真如了不变。 梦觉俱强名，好恶谁与辨。 哂彼执著人，尚为浮物恋。 觉谓寝无知，寐中非无见。 意状盈明前，好思迭万变。 既悟眇已往，惜为淳物恋。 孰视娑婆尽，宁当非赤县。 候门无一男，松下自常键。 门内孺人随，怡然及鸡犬。 逢人问消息，耳闻非目见。 牛不在背后，牛不在对面。 短筇健催脚，愿得高处览。 释老各青山，我初无二感。 先迷岂诚非，欲遂殊不敢。 上山复下山，生明则生胆。 洞思真人隐，泉类君子澹。 暂来亦终去，群绿且盈揽。 吹衣谡谡西，天豁地惊豃。 不雨为密云，有孚利习坎。 隔篱道士招，屋北下披闇。 问乡知偶客，同郡笑家澉。 妙花堂上薰，翠幕林间黕。 此意付腾腾（仁俭禅师谓之腾腾和尚。），如尘看糁糁。 石池自新漪，风色犹晚莟。 正宜肉缓身，谁谓性当掩。 门前路何由，恍俯顷时憾。 酸甜断而续，只嚼一橄榄。 林晖照我衣，去此亦何欠。 短策滑磴留，轻鞋软沙陷。 法华山下钟，凿翠轩边梵。 布施郑君心，依依茗瓯汎⑴。 岩烟荪萼开（兰紫白花者，名荪，产山中。），砌水竹梢蘸。 持寄老人前，无端一相鉴。 ⑴ 明天启中，华亭郑昭服及其子所舍山场林屋。 晒谷即打谷，木牵石滚转。 土杂风从扬，鸡飞卧却犬。 傍城南未已，奈复碧堪染。 岸阔人家应，沙明灯火渐。 苍苍向星岩，月吐云微掩。 渺渺瞰訾洲，估樯集鸦点。 担縢此相送，老健轻涂险。 千里独凭栏，寒风使心飐⑴。 ⑴ 会试房师部黄公视载于桂林，昨临涯送登舟归金溪，今年七十有八矣。 俯看云若铺，深入云如糁。 滑坡叶难踏，滴衣树莫撼。 转岩亦得洞，避湿傍倚窞。 溜泉擘窠迹，蹲状太黭黮⑴。 种松人已去，种菜僧自啖。 海上复焉如，徘徊秪心感（寺右巨石刻「蓬莱胜境」四大字。）。 ⑴ 大字刻者一，曰「朱陵洞天」，其石如蟾蜍。洞壁诗可辨者：「天柱峰高挂玉虬，灵泉何处是源头。飞来仙舫如堪驾，直上银河问斗牛。明嘉靖丙子春三月，巡按湖广监察御史四明向程。」 素女且停瑟，昭华不吹琯。 兰釭屏隐深，晶帘树交散。 霜下四宇净，月高一庭满。 意适若无人，夜遥未言短。 纷吾及东风，旋车自南苑。 披裘曾不寒，游目未为晚。 波明柳色围，岸仄草痕偃。 谁氏林如园，是间饮且饭。 萍开盥手尝，鸟散听诗宛。 数起独徘徊，相扶极缱绻。 梵音对香刹，岚气接晴巘。 桃绽亦今蹊，兰枯犹昔畹。 地非春梦后，人有天涯远。 太上复何情，流连辄知返。 倾险继忠厚，周京且颓滥。 流波逮东京，名节乃复旦。 天步方变更，龙战开屯难。 布衣岂神明，后生愧昏暗。 区区方寸衷，徒使英雄惮。 凛凛百世师，徒令顽懦叹。 嗟哉万石传，乃凌范滂赞。 至德忽已遥，斯言谅狂狷。 秋风飒已归，行子犹未返。 寒暑何倏嬗，人生亦良奄。 今晨肃万虑，对书不能展。 奕奕庭叶声，淼淼湘波远。 迟迟高堂梦，忽忽游子感。 欲携朱弦徽，一上澄江舰。 写声不写心，一放其可揽。 天末有佳人，乘风曷能掺。 别期复兹合，湘城数过饭。 君侍庭闱近，我去庭闱远。 罢馆聿将归，强留同息偃。 君贪朋友乐，我愧高堂眄。 劳君筹舟车，岁暮得旋返。 我忻庭闱慰，君惜朋友散。 欢戚互殊方，缱绻同一绾。 我思古昔人，未觉性情晚。 谊真复何文，交深岂殊浅。 别离奚多言，不言各自勉。 明发峭帆开，怅矣青湘巘。 ① 燕山至蓟门，近海忽矫首西上，土变而石，是为盘山。远望如方城，入其中，则奥旷幽奇，有五峰三盘之胜。东西两涧夹中峰而下，中峰以上为上盘，其阳为中盘，当两涧之合，受南峰回抱者，为下盘。古称上盘石、中盘松、下盘泉，其实三胜盘盘有之。盖山外骨而内肤，故怪石剑戟中果卉郁然，松与石争奇，泉与石争怒。今半为行宫，半为梵寺。 ② 盘泉之胜，全在行宫。盖东西涧水会于中盘，有唐文皇晾甲石，横亘其冲，卷水为小潭，水至石，怒跃而下，曰千尺雪，为行宫第一胜。从此历坡坂，流乱松中，忽有小石城负壁面瀑而亭于松间，以听众涛，为第二胜。再下则南峰横案其前，四山翠合，面面芙蓉，而静寄山庄在焉。水涯左大涧，闸之、桥之、亭之，潆洄荡漱，声光并绝，而泉观止矣。左踰桥上山，复有行宫四所，以览云壑，则胜在山不在水，今不述焉。 水无石不奇，尤难驶石面。 不坠深堑中，欲助松涛恋。 万泉趋一涧，何来横石堰。 力悭出山泉，欲激群龙战。 自非石当关，安得水百变。 从此瀑瀑松，习坎逢重荐。 从此涧涧石，卧虹饮飞练。 闸内百潆洄，闸外千霆电。 梁上石嶙峋，梁下雪奔溅。 苍寒浸金碧，乾坤镜一片。 大哉动静情，声光惬宸眷。 黄虞忽然远，盗贼干尧禅。 不有君子作，孰令人极建。 三顾起南阳，六出来渭岸。 明夷自正志，艰贞蒙大难。 仁人安有敌，王师本无战。 道消小人长，运否苍生炭。 虚抱倍丕才，竟贻微管叹。 时来祖龙起，运阻卧龙憾。 遽闻哲人萎，孰将昊苍谏。 后死仰高山，百拜陈薄奠。 执鞭九京慕，廉顽百世惋。 垂李缅郑国，伐棠咏江汉。 大运阴阳奔，何时麟凤旦。 ① 广信贵溪之山，皆由仙霞岭逆而西上，特起象山，高入云霄，而龙虎山廿四嵓锁其水口，与闽之武夷南北相背，故朱、陆各据其一矣。象山两涧诸瀑汇为上清溪，过张真人宅，溪中二桂洲即夏相国故居。其下游即龙虎山，童露无取。即张宅亦明末改卜，非道陵古迹也。惟水口廿四仙嵓，夹溪耸峙，与武夷、桂林争奇。就中许嵓尤幽绝，栖真莫宜焉。南昌人盛称西山旌阳故居，贵溪人盛称龙虎山道陵遗址，道听涂说，百闻不如一见也。道陵祖子房，墓在徐州微山湖中。钟彼灵秀，荫及云礽，与龙虎山无涉。乃择其三胜，诗以声之。 奥尊户必严，都大墉斯捍。 山川大关锁，乾坤收泮涣。 象山峙云表，龙虎夹溪畔。 果然廿四嵓，骨立锁霄汉。 唅呀怒以尊，赑屃斧而断。 仙人矗矗幢，玉女重重幔。 七曲九折滩，一篙自鱼贯。 阳嵓阴厂内，西朒东曦暗。 嵓尽石笋出，万笏森削錾。 空明与巉峭，终古相涵澹。 怪肺顿槎枒，武夷桂林半。 就中有许嵓，鸡犬桃源乱⑴。 却立豁垣墉，对江横扆案。 别开天地先，自豁鸿濛岸。 堂庙势森严，洞天气消散。 舣棹肃心神，临流照漪涣。 心凉太古冰，物炽阴阳炭。 徒壮龙门游，终怀逆旅叹（仙嵓。）。 ⑴ 龙湖下游半里中有百馀家，相传许旌阳之裔。 ① 康乐守永嘉，好游咏，而今可考者惟江心一屿，诗与境合。其北雁宕仅至斤竹涧；东雁宕即白石山，仅行田其下；西雁宕即仙宕，曾不齿及。即所咏石门，亦始宁墅东山之石门，乃康乐旧居，在上虞嵊县，非青田之石门瀑也。殆古时山径未辟，志乘向导无人，故以好游如康乐而灵奥辄遗欤？妄题数章，欲以补谢屐之憾，不复顾山灵之嘲尔。 何年山腹裂，蟠空结灵闬。 彷佛巨灵劈，来作华佗换。 爆竹一声迸，雷震诸天惮。 白云凝不动，闻声始流窜。 当门一线天，俯首万山瞰。 诸天盗太虚，我岂尔冰炭。 万一我百骸，竟同盘古散。 怪肺化槎枒，空腹穹霄汉。 后人游五内，岂不惊天半。 出洞尚回首，万化谁炉煅（灵峰洞。）。 日斜蝉噪合，月上人语散。 白云凝不动，人至始流乱。 微雨何处来，势与苍山远。 人鸟径不分，水木互成岸。 忽闻烟际钟，知有寺僧饭。 即此方会心，忘言复何辩。 空山寂无声，声在白云远。 积雪满前溪，但见牛羊返。 芦深雁宿沙，水洄鱼上笕。 遥怜远征人，冲寒陟云巘。 秋到白分风露晚，星火渔舟横点点。 夜深游艇骨发寒，一声铁笛鱼龙偃。 湖上人家尽偃扉，不闻语笑闻仙犬。 城上谁更惊梦魇，幽人寻幽方未返。 俄看环湖之山高者敛，近者远，翠者浣，浓者浅，都被万顷玻璃光影转。 光中影中孰我身，不觉衣裳风露泫。 却寻归路已烟迷，且叩僧扉供茗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