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已无钟，四壁空如荡。 且灭床头灯，好听秋虫响。 古寂漫空山，蛩螀堕渺莽。 偶尔鸣一声，似作秋心痒。 旧街残已久，孑遗未全荡。 褐木柱为门，雕窗时一掌。 青砖碧鸳瓦，雨井入天广。 欹倒难自立，墙隙生草莽。 新屋茁茁生，脊高户何敞。 砖色红如火，白瓷假日晃。 或者补前制，新旧两不让； 时复红五星，凹凸附门上。 我来觅故迹，曲折循幽巷； 十不得一二，抚之生怅惘。 古谓已去时，今亦向古淌。 此时犹存者，似觉既已往。 居人居其居，此外无他想。 出桌趁佳阳，麻将生静响。 见我稍讶奇，侧目偶一望。 昔向汝父言：“我已迷方向。 生子为吾义，此言慎勿忘。 此生孤寡终，子乐期借享”⑴。 岂谓不数年，汝已来掌上。 忆汝初下地，容貌嫩而亮。 汝叔指父母，不识与谁像。 襁褓质甚弱，疾病不相让。 汝叔与卢叔，祷词烧复唱。 迨今此顽健，见汝心辄爽。 但莫过强悍，玩伴即亲党。 譬叔与汝父，长交无欺罔。 不日叔将别，万里信飘荡⑵。 归来未可知，迷航谁能掌。 汝父为叔悲，汝自不惘怅。 愿有再见日，见汝长成样。 忘叔何足惜，只要汝成长。 ⑴ 曩肖健拟成婚，予作诗赠之，有句云：“生子为吾义，此言慎勿忘。我已入迷涂，无力回航向；此生孤寡终，子乐期借享。”谓其苟生子，予欲旁而借之，亦略享为父之乐也。 ⑵ 予少日好读书，而家境极贫，生且为难，不得其愿。今年欲买断工龄，得青蚨少许，一遂初心，但恐终亦难就耳。 摊纸试作书，室静如野旷。 暮色欲入户，似闻扣窗响。 鸣鸟声悽悽，立我阀门上。 长尾举复平，左右捷其颡。 周遭列机泵，声如雷鼓响； 嗟汝声何微，侧耳差堪想。 管簇亦如林，岂复山林样； 濯濯无叶枝，况乃溪流漾。 管中夫何物，日夜肆驰淌； 此非汝所知，亦非我所掌。 我为生所拘，去此腹不享。 汝究何所为，来此成流荡。 我有言于汝，蹑足欲相傍。 振羽忽已去，回顾惊而惘。 与汝久相离，不觉成异党； 颓然自远立，一刹神恍惝。 峻壑雄峰急俯仰，隧洞与桥争如抢。 车入隧时风暴至，破窗击我如巨掌。 沙砾煤灰乘之来，涂发嵌肤不可挡。 以手拂我颊，索索生细响。 抖搂短衣衫，播地尘莽莽。 三峡隔何许，斥汝车快往； 知我即来濯，峡波撞已荡。 小街窄如斯，晾臂触双掌。 谛视掌中尘，千载凝我眶。 木门褐左右，对立默难状。 仰瞻檐欲接，私语如两两。 小窗开微缝，环佩略可想。 微飔流流来，入窗不回漾。 时复遇岔廊，隐隐流泉响。 缓步循其端，阶下浮轻浪。 吁嗟浪中物，秽腥不可挡。 訇訇机械舟，楼壁簸欲荡。 思古情虽馀，古人究已往。 一瞬回我神，兀立生怊怅。 斫木穷深山，选技绝世匠。 闻子有佳期，已制双鸾帐。 见婚亦多矣，我心马耳罔。 闻此复如何，訇若钟巨撞。 结识十年尽，订交七载党。 如二鲸在杯，手足相摩荡； 如绳之二股，莫能解为两； 如盐之在水，相泯无形状。 毋怪吾言拙，悲欢两雄壮。 连袂攻吾心，使我神欲丧。 善为吾嫂计，父母所生养。 更敛往昔怀，孤耿世所谤。 务使家室舟，行世平如掌。 人生夫何求，意义我久想。 延续族类耳，幻想请杀放。 保此温馨窝，功岂下将相。 生子为吾义，此言慎勿忘。 我已入迷途，无力回航向。 此生孤寡终，子乐期借享。 尚有何欲言，吾言如疠瘴。 多且欲弥天，毒且不可挡。 留与中夜梦，自呓自欣赏。 此诗为贺诗，罪应在百杖。 搁笔心茫然，淡祝千顺畅。 农人烧草灰，素烟结云状。 落日下山去，暗霞留山上。 饱食无馀事，出门信游荡。 日日所行经，欣然悉如曩。 野菊契心人，相见无揖让。 偶尔停足履，侧听流泉响。 故人不云远，登车遂可访。 久待车不至，独坐亦无恙。 道中驱驰人，怪我如泥象。 渐渐夜色至，天中数星亮。 我对酒量曰：子态狂无状。 我亦有知己，能不留馀量？ 在班如牢囚，及归脱羁鞅。 闭门遂一日，渊默耽冥想。 时复黄昏出，孤径成独往。 遥遥白云深，啅啅禽声长。 彼途愈曲仄，我心愈宽广。 忽见野塘荷，二三在草莽。 不栖珍木颠，竞集寒塘上。 了无金丸忧，噰噰欣晚唱。 秋水无尘苍佩响，渡河尽底须骑象。 心交天下几仓桑，目及四方皆息壤。 黄鹤杳江楼，频倚江云望。 几曾唳九霄，为报人无恙。 性澹入沈酣，心清无杂想。 冰期如许长，世界吾安往。 能脱立根低，此心恒向上。 融入早晚霞，举头看绽放。 登临恰秋爽，千年忽反掌。 中流急浪旋，绝巘浮云长。 芸芸人如蚁，俨俨佛如象。 属气度岷峨，閒神坐霄壤。 修眉偃月初，微眄涵星朗。 宝髻列青螺，玄思宣深广。 灵鹫分片石，未来飞锡杖。 历劫终不动，三千巨无两。 之字百步梯，上窥俱虔仰。 十人攀一趾，百鸟栖丰颡。 妙相见庄严，江干递呼桨。 洲岛入蓬瀛，天水合滉瀁。 半面得法身，奇功发冥想。 凿经出静琬，求经推玄奘。 海通继盛唐，缘起雷音响。 心定逆潮平，亿兆乐分享。 一生毕一事，一念曷邀奖。 剩我俗常辈，摩顶益神往。 金水评：写景如见，夹叙夹议，无不贴切。 灼灼拱一抔，盈盈掬一盎。 方带水萦回，即趋山俯仰。 挟道裹阵云，沾衣冲锦障。 烟白间烟绯，环练接迷望。 团团乱波影，堆叠晴絮上。 浥浥柔条吐，故绾长松傍。 妍媚恣无穷，葳蕤势清壮。 色破日澄鲜，温从嗅初放。 宿萼略凋萎，万梢同酝酿。 拚力在争发，一隙何揖让。 境合逞夭夭，漏移独怏怏。 寄慨以忱衷，哗笑痴抱恙。 由是差宽慰，徘徊抚痛怆。 盛哉生生美，衰朽若遗忘。 回首亚愈低，飏抛随陡涨。 ① 前清起即为销夏观画之所，现其东之古柯庭其西之小玲珑仍扃不可入。予曾于此间画展中拜观钵盦夫子自刋印谱，遂倾心追慕得以入室，忽忽三十馀载思之泫然 春雨听林塘，屧廊回低唱。 妙观破晴昼，鲜碧秋云涨。 亭台抱曲垣，翠螺延伫望。 因念米海岳，凌波书画舫。 图轴遗古香，墨华无尽藏。 谱帙开金薤，朱蜕秦汉样。 即此倾钵盦，精微寓真放。 脩短固合度，方寸穷殊相。 艺航必有师，前训岂虚妄。 莫为女郎诗，盘郁化遒壮。 斲轮应心手，刀石成大匠。 踪迹逾半世，微痕湮尘障。 在藻多红鱼，恹恹长相忘。 恒若无所之，来去潜吹浪。 汕汕终不羁，千里除倚傍。 涟漪动镜光，汎折联额上。 清风下蘋末，条缕俱摇漾。 一芥还坳塘，逝影任清旷。 江浒杳归舟，渔家得晒网。 屐痕连楚地，兹游多默想。 初建襄阳群，浩荡秋云长。 不辞寻仙远，持我绿玉杖。 交谊元珍重，烟霞足供养。 每宴歌冲喉，一路谑拊掌。 君在共融融，别君殊怏怏。 乃叹百运筹，厥功竟何奖。 都道此间乐，深愧甘坐享。 有图有配诗，灵府存秘档。 网上电通犀，千里缩寻丈。 己亥冬小雪，回览回回爽。 生白东云晴，相撞碧海浪。 濡墨西云乌，疋练撑幕幛。 此云虽未停，已怯彼云长。 迅捷西压东，危楼风酝酿。 穷搜一线明，力衰失抵抗。 猛雨掣地鞭，狂吹助扫荡。 斗胆膺其锋，鲜不趋避让。 连战三百合，驰突吓骁将。 败落走狐兔，涤秽气殊畅。 罔顾尽沾衣，逸兴若云上。 人性多诡狭，天性本骀宕。 青穹泼彩缋，手笔益遒放。 怒讨为前驱，王虐久弭谤。 摩顶贯轰雷，当空高喝棒。 民本五洋一，同归声势壮。 韶华去何迅，秋叶寄馀响。 骤煖负滋荣，新凉争怅惘。 零落胜春残，凄艳合无两。 有形竟孑存，无迹寻象罔。 携馌再入山，烟霞饶供养。 万叠浑二气，郁勃塞云壤。 枫栌重坐爱，仙坪恣轩敞。 幽燕小培塿，金碧镶丛莽。 甄陶弄陆离，少窥造化掌。 红树带青山，楮绢铭心赏。 泄露天光薄，窣堵排云朗。 屐蹑天池颠，群羽旋且上。 飞练挟双峰，一掬平银盎。 北邙至天寿，陵阙纷扰攘。 废第惊狐兔，兴替仍俯仰。 生息短进程，一朝退昔曩。 十三列翁仲，棱恩食祭享。 托古彊登龙，孤台搜白蟒。 往复空色幻，颠倒离梦想。 在山历隳隤，临水凭消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