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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赋
皇上御极之四十有八年秋八月,车驾自滦阳启涂,诣兴京,恭谒祖陵,礼也。昔圣祖仁皇帝临御六十一年,凡三举是典。及我皇上纂承先绪,夙夜不敢康。自乾隆八年修谒以来,四十年中,致敬思虔。既勤三驾,而羹墙之慕郁乎神明。至是复考旧章,躬行展谒如初礼,猗欤休哉!臣闻《孝经》曰:「昔者明王以孝治天下,故得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方今贞符毕臻,百姓和乐,皇上反本追始,用光前谟。庆赏之典既行,仁孝之义备矣。臣谨效成周雅颂之旨,作为斯赋,敢拜手稽首以献。其辞曰:
于皇我后,缵承丕基。
累爱袭恩,含生阜熙。
絜天经以为矩,将总宙而贯之。
上通元穆之化,内究神明之仪。
申吉蠲而歌乐恺,荐明德而迓洪釐。
礼三飨而益虔,犹惵然其自卑。
永夙夜而祗栗,凛绍衣而不违者,又五年于兹矣。
灵贶告轃,瑞应荐至。
五纬相汁于尾箕,九㙬聚符于燕冀。
积雕气而降雰,章至孝之格被。
炳玉烛以候时,挈珠囊而阐治。
神人之和允洽,姚姒之轨毕备。
曰率由于旧章,余一人其有事。
乃命史官,进太常。
戒舆卫,诹吉良。
策山灵而效驾,属方神而除梁。
洒游尘则飞雨集,清砥道则灵风飏。
启天阊之詄荡,下雕辇于东厢。
然后天步举,华钟锵。
孔盖设,辰旒扬。
驾六龙之蜿蜒,争沛艾而腾骧。
吉行之礼既具,天子乃以诚孝之意式之,穆穆焉,皇皇焉,盖将四诣盛京,而有事于神乡也。
先是,当七月流火之期,既有成命。
时则溽暑未阑,水潦方盛。
金欲烁而赪乌翔,泉方激而素珠迸。
帝有廑焉,谓蒸郁甚则驼马疲,涉跋艰则徒役病。
惧若己之纳隍,缓三旬而著令。
候天文之协祥,占寿星之景正。
由滦阳而启涂,聿胪欢而称庆。
卿云在霄,明月万里。
虹霓挟彩以西接,轩辕应轸而东指。
循左辅以逶迤,览襟带于辽水。
属车万乘,䙰虖襂纚。
统乎五卫之众,七萃之士。
云䍐照空,琼钑入蕊。
隐隐辚辚,纷纷旎旎。
宪先灵而齐轨,焕荣光于梓里。
合万国之欢心,以敬恭夫禋祀。
懿我大清之受命也,肇于大东。
扶舆磅礴,王气所钟。
结秀于巫闾,发源于混同。
含霞饮景,则长白为之雄焉。
流虹吐鲸,则沧海为之宗焉。
揭八荒而包六合,光温温以蒸龙。
翩灵鹊之𦒑𦐴,兆朱果之华丰。
埽欃枪而定宇,歌棡鼓而奏功。
衍曼珠之洪绪,开风气于浑蒙。
望丹邱之葱郁,俨灵爽其在空。
肃肃陵园,丸丸松柏。
石马趋风,金镫照夕。
羌雾合而云回,护千年之剑舄。
踵初驾而四之,企桥山其犹昔。
乃序宗藩,乃班侯伯。
相与耸诚翘思,光阐灵绎。
吸瑶华而散芳,搴薜荔以为席。
樵蒸焜上,笾豆有奕。
云韶式歌,神用降格。
夫天子以大飨之礼接乎祖宗,岂无重坛之苍璧,岂无内镇之黄琮?
乃复登蒲海之珍,剖葱山之璞。
彩夺乎十华,光绚乎五瑴。
荐九庙以扬蕤,念陪都而致悫。
诏礼僚以将事,妥明灵于寝幄。
仰旧泽之孔长,信赫赫而濯濯。
故能召乐和之声,致曼寿之歌,馨香感于神明,声教讫于南朔。
天子曰:「于,未已也」!
为问骍茧在豢,有肸蚃未达其诚者乎?
为问钟鼓在悬,有酒醴未洽其情者乎?
为问高年有遗荣,而艽野有叹声乎?
跂行啄息,有未遂其生者乎?
「余祗奉先烈,寤寐靡宁。
固将究上下而宪厥成也」。
维桑与梓,驾言莅之。
九市开场,鳞接羽差。
清宁之宫,丹栱绣栭。
永福衍庆,麟趾关雎。
素威司钲,青雕犍芝。
周视庶僚,济济师师。
庆光华之复旦,耀金镜之圆规。
蹈上德而罔越,神穆然其自怡。
尔乃瑟调云和,管奏孤竹。
九钟铿发,工乃鼓柷。
八佾合舞,五声相复。
皋摇泰一,歆致灵族。
昭华覆之威威,引神光而下烛。
状燎熏之配藜,蔼清坛而介福。
于是掌和受齐,大官奉膳。
芍药之羹,雕菰之饭。
纠宗绥族,嘉肴并荐。
温酬跃波,登降饫宴。
笙歌间歌,三爵斯遍。
天子观臣庶之悦豫,且民物之繁昌,爰下明诏,申旧章。
泽与云游,恩从风翔。
优十赉于霜耇,晋三锡于鹓行。
蠲租庸之额赋,普甸服与旗庄。
醲化浸于萌生,极九垓而洋洋。
北燮丁灵,南宾越裳。
西款白题,东接扶桑。
与夫贯簪、蒙锦、铜铙、芦吹之俗,莫不奏环执雉,稽首而来王。
宜乎众庶承流,绵区鼓舞。
急公旬而子来,纷麇至而鸠聚。
彼夫大凑为郛,用界壤土。
环鸡鹿以雄峻,矫凤皇其容与。
取殊裁于八都,遂命俦而啸侣。
扬万锤而星飞,曾不候乎鼛鼓。
盖自庀材于司空,给帑于太府,五年以来,修隍浚池,凡依限而蒇功者,一十八所。
当斯时也,情通乎上下,化洽乎阴阳。
膺多福以安悆,极恺乐其未央。
以蒐军实,则赤羽白羽,非不淫淫裔裔、翼舒而箕张也。
以行秋狝,则五校七校,非不汹汹旭旭、鹰搏而鹏翔也。
而乃釐典训德,雍容揄扬。
阐坤乾而选义,撷鱼鸟而漱芳。
巍乎秘阁,上接文昌。
沿流溯源,珠海浮航。
埽落叶之纷总,辨三豕与四羊。
仿规模于天乙,告成功于十霜。
际同文而同轨,车书合乎万方。
承祖考之彝训,惟聪听而不忘。
且夫礼尚自然,神鉴太清。
故先慎乎德,厥孚乃贞。
若徒侈羽猎之谈,誇宫室之名,则上圣所勿荣也。
我皇上眷栉沐之故区,访辽沈之旧俗。
弭节枌榆,徘徊瞻瞩。
但见都都邑邑,畛畷相属。
民孝弟而力田,咸去末而反朴。
溯先德之灵长,扬天藻之郁郁。
彼汉高之三侯,遂泰然其自足。
是犹棘林萤耀而与夫桪木龙烛也,乌足比乎哉!
天子于是已事而竣,言归于京。
五位时序,百度修明。
验北陆而晷正,告东陵而礼成。
修望祀于山川,霏琼蕤与玉英。
倏朝日之升曜,朱霞霅煜于凤城。
回飞云之袷辂,返垂虹之华旌。
辕童壤父,歌咏太平者,莫不含和而吐气,玉润而金声。
颂曰:皇巡自东,厥惟四兮。
列圣在天,肇邰閟兮。
光灵旭卉,闻佩璲兮。
懿懿芬芬,礼告备兮。
储精垂恩,用锡类兮。
瑶浆蜜勺,歌既醉兮。
下身遵道,永昭示兮。
本支百世,庆昌炽兮。

余山居之夕,周步林阿。脱木无阴,众星森然,适在头上。爰念天象,悉符人事。管智所及,不韬于言。为之赋曰:
辽乎哉三十五万七千里之墟,青荡荡其孰居。
体上质之不饰,总下宙而贯诸。
叛赫戏以昭夜,扶飞轮而迅驱。
馘汩𩘷戾,流离参差。
间可椷剑,荧而如棋。
盖可名者,其星三百二十,而微星之数又万一千五百有奇。
下以象物、象官、象事,上以错络乎报德、背阳、常羊、蹄通之维也。
维帝称尊,亭毒万有。
曰耀魄宝,曰含枢纽。
扇巍巍于太清,状穆穆于元首。
祺然蕼然,丽乎中垣。
常朝之所以莅百官,正紫宫而裁宇,隘县圃于昆崙。
闶阆阆其辽廓,顺斗极而启天关。
碧城屹乎万仞,界十二之阑干。
沿内阶以炤烂,擢华盖之团团。
握玑衡而出治,固居其所而不迁。
其在外朝,是为太微。
俯跨翼轸,容与端闱。
阳耀阴藏,授德稽疑。
俨华阙之双立,敞明堂之四扉。
掖左右以洞辟,蕃东西而枳维。
旌五帝之广坐,设屏扆以障之。
珠熉黄而塞望,连藻火其相徽。
考参牟之大卞,遵颀嬴之上仪。
端冕搢珽,听治于斯。
佐之以三公,夹之以四辅。
辨上卿之位九,齐诸侯之等五。
进纳言于鼎司,登执法于乌府。
肃然而大理平,蔚然而郎位聚。
鱼罩驹维,龙攀凤附。
前有辉而后有光,咸部署于神圉。
亦有少民大民,宗人宗正。
右辖则华幄常陪,左辖则金支交映。
通血脉于诸王,表太尊于贵姓。
匪刘匪霍,莫能比盛。
又有言语侍从之臣,密勿清禁,校理秘文。
文昌焕发,图书毕陈。
接上台之岪蔚,昭东壁之璘彬。
肃史官于柱下,共簪佩而趋宸。
周以常陈之位,翊以羽林之署。
森壁垒而建标,环师门而设枑。
虎贲夹屯,积卒旁护。
玄戈铁钺,有警而赴。
后宫则钩陈之外,阁道凌虚。
龙尾炳祥,后妃所居。
璇质窈窕,轩曜敷愉。
美容翟之襳襹,辨服物于离瑜。
率三心与五噣,承燕寝其密如。
别有天宿之宫,解衣之室。
御女其姝,奉命当夕。
下丹凤于女床兮,大人占之曰吉。
傅说祀于高禖兮,降皇储之岐嶷。
复申之以礼防兮,两咸儆其淫泆。
嘉阴阳之和会兮,永无愆乎灵匹。
彼夫常侍谒者,珥貂饰珰。
翕舌附耳,谗言贝昌。
四势薰炙,谋及庙堂。
刑馀勿迩,用戒不祥。
若夫备游观,娱耳目,则园囿之属,重回递复。
榆柳成行,庇宗茂族。
匏瓜无耦,败实犹绿。
菜果蔓生,蹲鸱之沃。
乃有积水洋洋,觱沸中央。
跛鳖伏影,巨蟹输芒。
神龟巢叶,金鳞跃塘。
随微波而澹淡,与江河其相忘。
鸟则天鸡孔雀,红矜翠护。
鹑奔奔以结衣,鹤褷褷而曳步。
乌喙餮切而飙扬,火鸟纷文而霞翥。
植者斯荣,动者斯赴。
属左右之二更,准山泽而纳赋。
其间海山缥缈,象乎阆蓬。
通池架梁,接镜申虹。
四渎五潢,委输无穷。
跨天关之巀嶪,日月出入乎其中。
通望渺绵,周原膴膴。
鬟罗堰以泄云,酾天渊而溜雨。
惟胃之腴,八谷咸树。
究司空之沟涂,乐丈人之鸡黍。
将登富于廪囷,用播精于臼杵。
何糠秕之在前,虑谷飞而为蛊。
夫一夫不耕,或受之饥。
一女不织,或受之寒。
伊须女之职,戒在妇官。
遵彼微行,爰求柔桑。
朅操钩而采采,叶沃若于扶筐。
感流火于七月,迨授衣而已霜。
一布帛之淳制,又何羡乎云锦之为裳。
蠢蠢惟人,贵贱殊族。
托命彼苍,绸缪纚属。
合栌营室,连棳盖屋。
鸡犬相闻,箕帚无讟。
同井而汲,罔不笃睦。
爰有富家大室,高明有融。
奴仆丰昌,廥积穹隆。
增婵娟以此豸,闭娥婺于房栊。
纡天都之文绣,调器府之丝桐。
虽溷厕其致饰,丽美奢乎石崇。
尔乃懋迁有无,廓开天市。
旗亭邳张,列肆交峙。
车击毂而雷填,楼蹑空而云起。
货别隧分,连袂错趾。
斔斛无愆,斗甬相比。
羡帛度之章身,哂屠门之津齿。
离珠发耀于波斯之船,砺石效能于公输之技。
狎猎纷葩,嶜崟绮靡。
吏无楬橥,峨弁而治。
徒观其平道迤逦,长垣陂陁,旁侵傅路,斜绕天阿。
或依街而立界,或夹钺而通波。
阳阳国而阴阴国,南南河而北北河。
三泉广其津逮,八坎平其险颇。
则为经为纬,时出时没。
绕大角而亘虚梁,弥寒门而还熛阙。
宣泽则云雨,饰威则霹雳。
盖所以作则华京,炳乾符而扬景烈也。
于时鸡人嘂旦,鱼钥开晨。
女史滴铜壶之漏,箕伯清砥路之尘。
左青雕而来扰,右素威而效驯。
长离拂羽以前导,玄武缩甲而后蹲。
乃振天桴,鸣河鼓。
启军门,陈葆旅。
髦头被绣,次乎招摇。
梗河迤锋,二矛重乔。
迾卒秉天枪以清候,隶仆扬天棓以警嚣。
飞九斿之骚杀,流苏飏乎迅飙。
曳双旗之猎猎,役蚩尤使不骄。
房驷腾精,是襄两服。
宝铰翠华,天厩所牧。
五车胪分,结轸齐辐。
郎将引喤,骑官树纛。
诏造父以授绥,俾王良为之属。
指车路之迢遥,饮咸池而休若木。
风驰雨骤,电激雷征。
嘻嘻旭旭,隐隐訇訇。
驭元气之广大,按六飞而巡行。
遂集于青林之苑,陈师治兵。
参伐森严,纪纲肃清。
然后天毕张,爟火起。
掩腾蛇,追封豕。
罥日鸟于罕车,射天狼以弧矢。
八魁致禽,三驱乃止。
曾骑阵之未移,而前旌已返乎军市。
于是陈周鼎,荐牺牲。
清庙肃,社稷歆。
严祠毓粹,涓选休成。
乃登灵台,察庶徵。
摄提告象,天高景清。
候者冠述而望气,太史书云而珥笔。
沉氛浮祲,司怪是诘。
弭变祈禠,不逢不吉。
然而舒惨不同,威福异致。
天狱其娄,大罚斯丽。
法网钩钤,深牢键闭。
司非莫能弥,司救莫能庇。
重者罹鈇锧之诛,小者婴贯索之系。
又或饥馑𧲛轃,疾疫并至。
坟墓栖魂,哭泣荧眦。
萧萧载鬼之车,闪闪积尸之气。
其虚其危,孰阶之厉。
若乃勤屡省,发维馨。
上下和,内外平。
占少微之朗润,招贤士而扬旌。
拜三寿以教敬,候出丙而入丁。
挈天樽以斟酌,泽下究于群生。
仰阴德之普氾,亮昊縡之难名。
犹必察隐宣幽,周遍于十有二国。
輶轩出使,英荡持节。
朝横船于汉南,夕振策于益北。
控驿马以载驰,阅传舍如一瞥。
乐嘉客之逍遥,遂通道于蛮陌。
东瓯即序,青邱内首。
天垒示顺于丁零之区,狗国表诚于乌丸之薮。
落落绳度,绵绵襁负。
重傧译于象胥,辨九州之殊口。
咸顿顽而折威,罔稽首而敢后。
天门侍宴,张素为厨。
玉井沸华,积薪燀如。
饮烽腾而权火起,酒旗卓而清醪敷。
既饱饫于仁义,亦沐浴于膏泽。
群含精而负气,各显见而彪列。
于是乎鲐背之老翩翩然,被黄发者携子若孙,奉扬舄奕。
相与舞蹈于泰阶,颂天寿之平格。
夫机象冥缅,去人甚遥。
然小则当名而服事,大则颛面而正朝。
人事以之察,天道以之昭。
故其顺也,则木彰福德,金主兵强。
荧惑有礼,辰和阴阳。
土宿播灵,丽乎中央。
玢豳兮贝彩,的皪兮珠囊。
不必表赤制而旅井,兆苍精而聚房。
而侣周伯,骈菟昌。
匹含誉,俪臧光。
旬始去沴而效美,归邪非云而告祥。
信克念之作圣,故蒙祉于无疆。
及其变也,留伏不常,盈缩失位。
流而为冲滑,散而为翟沸。
六贼同方,五色异彗。
鸡青蛇黑,雁飞虹睨。
山坏若灰,蓬乱如髻。
银枪突围,苍衣领队。
长欃竟天,枉矢流地。
斗腾乱精,云摇怪气。
爽入苑而示灾,拔茀河而纪异。
虽使木折于东方,酒酹于晋帝,而指之不能灭其妖,祝之不能移其祟。
因垂戒于来兹,实瞭然于载纪。
在昔循蜚、因提之纪,靡得而考焉。
已后之圣人,房翼降精,斗褒在抱。
玉衡察机,金锥运宝。
详四守,定三正。
综六术,建五行。
莫不应象以釐庶政,揆时而教农耕。
又有大挠刚相之伦,唐昧尹皋之辈。
甄曜正图,援神定契。
理以言提,工其人代。
而或凌杂米盐,抑扬浑盖。
未知周髀之奥,妄测圆穹之大。
是犹棘林之耀,曾未睹乎桪木龙烛也。
醯鸡之守,曾未陟乎虞渊旸谷也。
嗟下土之虮虱,亦窃厕于掖垣。
愧鼎辅之乏器,敢仓庾之滥恩。
慕亢池之小筑,卜幽栖以息喧。
摘天钱而挂杖,历果园而盘桓。
抱酒瓶其竟醉,将卷舌而何言。

维时龙火西流,清商激秋。
巷萧萧兮蓬卷,天漠漠兮云浮。
陶公之酒未至,仲宣之笔懒抽。
登山临水兮欲忘归,日落烟横兮迷处所。
极目苍茫,怆然怀古。
粤稽上世,登樔椓蠡,辽乎莫能言之已。
禹躬行而乘橇,信厥土之涂泥。
馀杭之称斯肇,无余之封乃基。
谓地逼于固陵,师安陈乎御儿。
顾庆忌之攸宅,又传闻而蓄疑。
究属吴而属越,山魂魂其无依。
秦始以利觜长距,终得擅场。
改置郡县,式廓四方。
爰隶会稽,爰号钱唐。
江海所凑,无波泱泱。
念比庐其萍泊,界前洋与后洋。
何桑田之一瞬,历万古而周行。
尔乃重城结隅,闾阎鳞次。
九市开场,瑰货方至。
商旅殷阗,冠盖骈坒。
家安其所,人乐其利。
盖引湖水而入城,九井开于李泌。
荡斥卤而得甘,厥疾蠲乎痟疠。
白苏继之,水利大治。
闭闸云屯,决渠雨坠。
脔葑不淤,芒种斯被。
溯遗爱而不忘,祀典崇乎奕世。
东望大江,陂塘连属。
估帆乱飞,烟树低簇。
浦寒积铁之幢,苔绣埋沙之镞。
叠石未倾,断岸弥曲。
此非射潮之故迹、钱武肃王之所兴筑者乎?
且夫潮之为势也,起于鳀壑,沸于沃焦。
夺横门之险隘,鼓赤岸之波涛。
再接再厉,小招大招。
雪浪花之千丈,吼神龙之一条。
掍洋洋而吞岫,鞠巍巍其汩霄。
似敌垒奔驰乎万马,似海山负戴乎六鳌。
鲁阳挥之而不返,孟贲瞋之而不挠。
王乃张孔翠之盖,建华文之斿。
税驾于樟亭之驿,观兵于叠雪之楼。
将军猿臂,猛士髦头。
灵鼍雷駴,飞镝星流。
将以荡鲛窟,奠麟洲,㧗罔蟓,捔阳侯。
蹙盘涡之白鹭,洞逆浪之银虬。
三千之弩齐注,万里之威倏收。
竹楗下兮磐石固,鲸涛息兮宛虹留。
民免其鱼之患,灶无产黾之忧。
于时朝野欢娱,士女丰泽。
饰宝带与名驹,耀金书与玉册。
山中则锦树恩叨,楼畔则铜丸响擿。
庆功业兮久且长,乐韶华兮今复昔。
花歌陌上之春,灯买人间之夕。
家家烟火连云,处处笙歌沸宅。
百有馀年,不被兵革。
真人负扆之日,钱氏纳土之年。
虽效忠之有所,终去国之可怜。
玩芳草兮未歇,哀王孙兮不还。
燕飞飞兮故垒,猿噭噭兮空山。
遂令罢读残碑,空怀大树。
追论保障之功,不啻甘棠之慕。
塔有像而金涂,券何盟而铁铸。
叹金石之徒坚,已人民之非故。
岂还我之江山,又苍黄而南渡
凤舞龙飞,言开帝畿。
牛车大去,泥马来归。
骨肉飘零兮沙漠远,原陵寂寞兮汴水非。
亦复桂子荷花,妖童妙伎,采香于明玉船边,捐佩在销金锅里。
珠帘启而宝镜澄,瑶席开而清讴起。
人谓承平,君言燕喜。
一角残山,两湖剩水。
慨时者叹其半壁之安,珥笔者纪其中兴之美。
览故宫之形胜,尝徘徊于校场。
想君王之经武,爰有事于戎行。
睹鸷鸟之学习,戒三军其腾装。
斯时也,戈矛合,旌旗张。
进虎旅,命龙骧。
昈分殊事,洸洸洋洋。
王者之兵无敌,女子之气不扬。
夺两河而归二圣,度长驱而莫当。
胡局缩而不振,卒蒙耻于红妆
已矣哉!
白雁飞来,人间可哀。
鬼亦谋乎曹社,鹿早上乎苏台。
海上之师一哭,河边之骨千堆。
汉武帝之鱼灯龙匣,陈思王之玉碗金杯,莫不熏消烬灭,雨败风摧。
徒令义士长悲,行人太苦。
碧树树兮冬青,泣声声兮杜宇。
风乍来兮薜荔吟,月渐高兮狐狸舞。
飘落叶兮长青苔,烂罗裙兮没钗股。
石非阙而衔碑,花有情而谁主。
往时舞榭歌楣,今日颓垣废圃。
相公抛蟋蟀之经,大内断虾蟆之鼓。
王气之销也俄尔,霸图之歇也忽焉。
更何人与何地,不日异而月迁。
然而道判升沉,士推节概。
或高士以名湖,或水仙而作配。
孤忠则碧血难消,幽愤则丹心欲碎。
神旗碧嶂之间,遗庙枫林之内。
酌醽醁而荐之,俨精灵之来对。
名没世而犹馨,迥不关乎兴废。
别有青豆开房,紫芝结舍。
巾瓶證清净之业,鸾鹤导虚空之驾。
舍宅之文犹在,凌云之蜕未化。
桃花有客寻春,松树何人结夏。
感设醮之青词,展奉香之黄帕。
忆夫响戛环珠,薰飘衣麝。
太乙之火干霄,九曲之灯不夜。
钟鼓依然,繁华永谢。
更或君居北岭,妾住西陵。
君悲折柳,妾怨采菱。
望刀头兮明镜,隔天上兮玉绳。
往往会合三生,别离一夕。
情人桥下双投,新妇山头化石。
搴并蒂之芙蓉,抚同心之松柏。
思来感今,事去怜昔。
岂徒瓦子前尘,妆台故迹,怆怀金粉之阑干,凭吊鞦韆之巷陌而已哉?
噫嘻!
世何人而不短,情何物而能长。
亮古今之同尽,何郁结而难忘。
听秋坟兮鬼唱,触秋士兮神伤。
一歌兮掩袂,再歌兮断肠。
歌曰:浮云西北翔,独立望高冈。
高冈人已古,相对只斜阳。
又歌曰:秋风起兮木叶黄,叫哀蝉兮泣寒螀。
今日来歌处,何人种白杨。
歌声未终,泪落如泻。
茫茫古人,谁知我者。
⑴ 《思陵录》:「高宗生时,徽宗梦吴越钱王引上衣云:『我好来朝,便欲留我,终须还我山河。』」
⑵ 《西湖游览志》:「殿前司马为亲军护卫之所。俗称『御教场』者,此也。」按:高、孝两朝皆御校于此,故沿其称。近志谓地属大内,当时嫔妃演武于此,故一名「女教场」,前无可证,殆「女」「御」音近而误。

余性耽閒寂,夙厌烦嚣。每却扫而杜门,罕乘车而入市。风其吹女,杨柳五株;巷无居人,蓬蒿数尺。樵苏不爨,邀周党之清谈;弦酌自娱,避鄱阳之暴谑。匪买山而隐,聊发箧而吟。浥云液于谟觞,掇烟华于书鼎。有笔札之堆籓溷,无姜蒜之挂屏风。松节熬脂,藤床穿孔。士安之忘日夕,或病其淫;元凯之嗜《春秋》,已成为癖。书诚可乐,贫岂烦忧?茧纸能吞,牛衣自给。敢以《汉书》充食,不将《论语》代薪。蜗牛戴屋而行,何妨槁死;脉望食仙而化,讵慕长生?属以遭遇圣朝,回翔史馆。宠以防风之粥,饮之郢水之醪。鸡树争鸣,蓬池矢效。三知内制,两校礼闱。和鲁公衣钵传来,登庸则未;陶学士葫芦画出,依样偏能。叨窃为多,忸怩已甚。念菲质之焉树,惧素餐之贻讥。白云时望于高天,秋风已生于远水。动思归之念,不独香莼;差致仕之由,岂惟苦笋?于是辞荣甲馆,放溜丁沽。束晢思补咏陔华,郗超好闻人栖遁。行人烟外,送者水滨。青雀溯洄,白鸥欢喜。方谓井眉无恙,泥尾何嫌。为下界虮虱臣,愿居草莽;为史公牛马走,愿服田畴。而乃中人之产难求,半亩之宫未卜。菽水经营而尚歉,琴书庋架而无从。徒望南山之南、北山之北,牛宫草煖,农舍花晴。而魏瓠无庸,翻见嗤于五石;宋株自守,空有待于三年。且拟胸耕,还摹意钓。状沟塍之交错,想芟柞之相随。课犁者四十双,种秫者五十亩。从吾所好,此外何求?爰述本怀,用摛新藻。饭甑慰调饥之梦,屠门快大嚼之心。敢谓赋才,聊托凭虚公子;如闻田水,远过吾师丈人。其词曰:
秦亭之麓,西溪是环。
派沿清而注涧,支演渌而成湾。
资生者喜其沃衍,颐志者乐其宽閒。
千万买邻,愿与老农为耦。
一分置屋,得之丛竹之间。
入岂必深,居诚何陋。
当出郭之匪遥,恒褰裳而欲就。
可以栽百本之桑,可以种一顷之豆。
受通明之十赉,何啻提封。
赋兰成之小园,宁虞穿漏。
爰商构架,亦费裁营。
取三阳之不背,须四牖之通明。
聊免牵舟而就岸,不妨因树而支楹。
活胜焦先,瓜牛之庐既葺。
有如饶子,茅龙之衣已更。
命阿对而引泉,催宗文使树栅。
剪棘旋制乎园扉,移藤欲穿乎窗格。
侵阶则新水四围,迎面则孤峰百尺。
枕流漱石,萝衣世外之纵。
犯雨冲烟,草屩泥中之迹。
自西徂东,绮交脉通。
罗罗棋局相比,纳纳袈裟宛同。
禾麻蔽乎其外,台笠聚乎其中。
耰锄何病乎作苦,耕凿何忧乎道穷。
进农丈人言告余春及,从村夫子读,爱尔冬烘。
罢掠社钱,且徵田戏。
玉局翁负大瓢而出,方山子荷高冠而至。
玩水折方流,看秧排井字。
茭叶之凉边明白,野鹭翘肩。
柳阴之覆处清泠,老牛浮鼻。
至于秋风荐爽,年谷告登。
稻堆齐屋而香溢,耞板分场而响应。
茅柴之酒方漉,脱粟之饭又蒸。
合沓渔樵,醉鸥沙之片席。
团栾儿女,话柴门之一灯。
惟斯事之至乐,胡人生之不能。
夫逐利者多争,趋荣者罕暇。
苟素风之不移,斯浮云之可谢。
顺察天时,静观物化。
松幢偏导乎野人,蛙吹原宜乎田舍。
麻衣藿食,可知京产之心。
锦币蒲轮,莫劝薛方之驾。
况复烟霞结秀,草木成珍。
地癖非癖,山贫不贫。
趋茶天而焙午,巡笋地而挑晨。
左掩右掩之翼,一尺二尺之鳞。
扑面春风,早有梅花约我。
蒙头秋雪,定忆芦中有人。
间习禅咨,颇耽绳坐。
悟薝卜之房空,悯芭蕉之身破。
不提楖栗之一条,不恋蒲团之七个。
参鼻功德,松萝之香气先闻。
听舌广长,竹笕之泉声乍过。
犹复越岩磴,度林阴。
恣危步,散疏襟。
云去流磬,风来响琴。
屯非白帝而尤邃,谷比王官而更深。
坐茅以渔,有花边之钓竹。
佩瑱而浣,有树底之衣砧。
围绕者数百家,沿缘者十八里。
童无锦囊之负,舟任青蛉之舣。
凉承石溜以延酌,翠划筠肌而代纸。
苦县蒙县,老庄交助其谈端。
香山眉山,唐宋各通其诗旨。
别有湘函位置,蠹简收藏。
毡从谢朓分得,室是崔儦借将。
幸乞身于朱紫,得适意于铅黄。
但图一编遮眼,不用千卷撑肠。
笑高凤之专愚,竟忘漂麦。
悔顾欢之辛苦,请罢燃糠。
岂复争安石之墩,岂复慕王阳之术。
柳瘨渐绝乎见闻,嵇懒几忘乎冠栉。
礼法者回车,担簦者造膝。
屐当几两,遣怀于临水登山。
酒足一生,取券于租菱算橘。
是故《梁书》创止足之传,左思著《招隐》之诗。
进衷君子之佩度,退守幽人之履綦。
满则损而谦则益,卑者安而高者危。
观赋鵩于贾生,我知倚伏。
论鼓琴于昭氏,我识成亏。
君不见兽槛鱼悬,蝇营狗苟。
逐高盖于秋荷,眷斜阳于败柳。
怀腐若香,镜衰忘丑。
红尘回首,那堪汗脚尺三。
白水旌心,不信烂肠五斗。
又有金张世族,卫霍天姻。
竟陵王之邸第开早,博陆侯之园林拓新。
莫不重栭刻藻,都厕裁茵。
齐童閟于曲帐,秦姬充乎下陈。
而井塌青苔,飘玉柱金觞之梦。
门抛画戟,摇兔葵燕麦之春。
曾不若映月而纺毛,曾不若披霜而负筥。
肤桑朴而风搪,首苧蒲而雨伫。
订葭墙艾席之朋,结马磨牛医之侣。
夷明收察,荣启期灭迹在阴。
耐暑堪寒,扬子云呼贫而语。
且夫茹芝糇术,有仙都之真焉。
咀烟吸霞,有方外之宾焉。
则将乘罡气,驾风轮。
骑日月,蹑星辰。
非不可登七宝于玄圃,攀飞梯于紫宸。
然而上界之官府,不敌石户之农人。
击壤歌衢,识尧舜之民乐。
绹鬓閐首,信羲黄之俗醇。
繄余生之萧閒,称斯地之幽阻。
斸晚菜于寒锄,网落花于春罟。
风前奏三孔之笛,村外听细腰之鼓。
亮无竞于功名,又何营乎商贾。
但呼妇女,将共赛乎蚕神。
以长子孙,愿无忘乎田祖。

余往来维扬,见其俗奢靡,欲折之以道,而未能也。因设主客问荅之词,合《两都》《七发》之体,作为斯赋,以俟后之君子览焉。其辞曰:
客有羁旅维扬,关河已霜。
鸦团团于枯树,雀唶唶于空仓。
憬短晷之馀照,睇浮云之薄光。
孤怀浩荡,独立徬徨。
有逆旅主人过而言曰:「夫人寡识者虑长,劳身者心逸。
是故户枢不蝼,而湟潦易溢。
今子既颓放其四支,又跼蹐于一室,则幽忧之疾,何以释诸?
将与扩川原之览,穷佳丽之搜,履綦前代,纂论千秋,子能从我游乎」?
客曰:「唯唯」。
于是泥行命屐,水行命船。
侣芦人而采雪,狎䱷子而寻烟。
西陟方山,南临江壖,遂沿艾陵、历姜堰而还焉。
税驾无千里之远,乘潮有一席之便。
玩薜萝之在眼,乐风波以忘年。
主人曰:「噫嘻异哉,子之游也!
何独志耽于寥落之区,而不知身在于繁华之薮乎」?
客曰:「贫富不相掩,奢俭亦自为。
胡九州甚大,而繁华之在兹?
子曷为我言之」?
主人曰:「昔夫差之城邗沟也,通淮于江,地曰广陵,由来旧矣。
刘濞继之,而利以阜。
铜山峨峨,红粟欲朽。
财赋之雄,克耀厥后。
逮隋炀帝,开山阳之渎,采新宫之图。
迷楼既成,幸乎江都。
锦帆百尺,龙舟千里。
旌旗蔽亏,莫知烟水。
加以垂柳垂杨,千行万行,腰扶绿瘦,眉衔黛长。
窈窕兮,映殿脚之娇女。
飘飖兮,拂飞仙之靓妆。
十宫连兮笙歌沸,四帐启兮罗绮香。
临江光兮赐酺,陈羽饰兮行觞。
东都之萤火徵到,南部之烟花选将。
但永留乎月观,亦何恨乎雷塘。
又有迎仙建楼,延和启阁。
毬场之烛成围,锦洞之花不落。
䌽致玢豳,磅唐挥霍。
喜陈迹之可寻,洵人生之行乐」。
客曰:「偏霸之君,五尺羞称。
昏淫之主,史册勿荣。
况复抉民之膏、浚民之生,酒浆既已竭,毛羽无弗徵。
高台始筑,而麋鹿毕登。
雕辇未降,而蔓草先荣。
哀蝉兮落叶,野鼠兮枯藤。
西风起兮阴燐舞,寒雨歇兮漆灯明。
笑古人之已拙,何后来之代兴?
嗟樠木之气索,孰沙邱之梦醒?
取以为鉴则可矣,尚何吾耳之足倾哉」?
主人曰:「古来之乐,诚无慕乎爽鸠。
日者之欢,宜有羡于菟裘。
子不见富室大商,通阛带阓。
击钟鼎食,出入连骑。
耳聋筝琵,舌破甘脆。
齐纨被于僮仆,秦珠饰乎姬侍。
用无勿储,器无勿备。
陋卵画而薪雕,极金迷而纸醉。
园亭之胜,甲乎四方。
程巧致功,相阴度阳。
转洞房而景入,俯曲室而霞藏。
亚花当以裁牖,隙峰腰而嵌廊。
与夫奇木珍石,名葩秀篁,文鳞淬锦,娇鸟约簧,图之莫能尽,言之莫能详。
取乐今日,何忧太康」。
客曰:「呜呼,吾今而知扬之为扬也!
夫轻浮之俗,前志病之。
藉土地之膏沃,贱朴诚而贵邪奇。
富擅鱼盐,利竞刀锥。
农不勤亩,妇不织机。
百金之花,千钱之鲥。
家无盖藏,而费乃不赀。
观凉雱之集霰,惧忧患之自罹。
方赖有识者导其节俭、去其淫漓,却走马以粪田,陈蟋蟀之风诗。
若子之言,何乃习非而遂迷也!
且吾闻之,儒有半亩之宫,环堵之室,弹琴咏歌,取足容膝。
亦何必殚剞劂于斧斤,恣涂饰于丹漆?
缘高明而致瞰,转腾笑于衡泌」。
主人曰:「然则列真结宇于太空,维摩说法于方丈。
伊冲漠之为宗,宜清净之是尚。
而且舆马之盛,杂袭乎蕃釐。
歌吹之喧,骈阗乎竹西。
碧天紫极,普门菩提。
土木瑰谲,金碧陆离。
接鸾凰于缥缈,显龙象之威仪。
掷金钱而不惜,并风俗而可移。
客羡仙人之鹤,户画文殊之眉。
玉句洞里春在,兜率宫中梦归。
上界官府亦可为,华严富贵宁不知?
结蒲炼石,行与子期」。
客曰:「余受孔子之戒,未暇究心于二氏。
矧妖乱之志,戒于往史。
阇黎之钟,闻之莞尔。
禅钻未能,仙饕可耻。
毋眩惑于将来,请折衷于要理」。
主人曰:「天堑之险,魏武阻临江之威焉。
芜城之赋,参军兴悯乱之悲焉。
或亭馀戏马之号,或楼有筹边之𡉝。
背峞竞进,凌波欲飞。
苍头公来,蒙楯而克敌。
黑云都起,浴铁而致师。
人非佳兵,地乃用武。
思猛士之弓刀,想大将之旗鼓。
杂红树而摇烽,激寒飙而响弩。
方将召烝徒,进虞旅。
走马若灭,提剑而舞。
笑英雄之卅六,比精锐于北府。
此亦有志于时者之所为也,子愿凭轼而观之乎」?
客曰:「武不可觌,兵不可玩。
子毋易视乎三军,吾恐不可以一战也。
登崇冈而迥眺,企往昔之英风。
峻誓军而慷慨,安赌墅而从容。
韩大仪而尅敌,赵新塘而馘凶。
莫不摧坚如拉朽,取将若拨麷。
制胜于疆场之上,决策于帷幄之中。
且夫臣愿为良,毋愿为忠。
至于撄锋冒刃,断脰陷胸。
血三年而化碧,气十月而成虹。
戈戟埋而梅花发,衣冠葬而苍苔封。
吊国殇于落日,飏神旗于夕风。
人生到此,悲愤安穷?
方今世际承平,民忘兵革。
可不用于百年,毋勿备于一日。
将循江而习流,效投醪而均泽。
彼组甲而被练,徒致饰而无益。
况暴虎与冯河,又先圣之所斥哉」!
主人曰:「战之必慎,既闻命矣。
若夫游心于翰墨之林,博览乎图书之盛。
匪今自荣,惟古为镜。
则人称书簏,地号选楼。
提铅握堑,沿坟袭邱。
通蝌蚪之古语,慕蠹鱼之仙游。
奥衍莫穷,新奇足喜。
小说本于虞初,句股详于周髀。
冠述者知天文,履絇者知地理。
抽沦掇潜,出神入鬼。
名山有藏,烟海无底。
亦有䌽笔仙人,词坛冠军。
歌翻九曲,月写二分。
媵碧筒之凉酌,饯红药之浓春。
唱酬互作,谣咏相闻。
一则出新杼以呈美,一则借馀粮以馈贫。
知子之学于旧史氏也,曾亦有取于斯文乎」?
客曰:「以子之愿则宏矣,然华而不实,博而不精。
犹侈靡之为害,胡沾沾乎取盈?
独不见圣天子之惠我儒生乎,度宏规而建阁,被文汇之嘉名。
森宝书之炤烂,光温温而英英。
瑶华西迈而龙夹,宛委东接而凤迎。
发秘象于奎壁,铿奇奏于韶韺。
是谓包万有,是谓集大成。
然而香奁之艳,则黜而勿登。
青词之鄙,则削而勿仍。
分宵缉典,练日陈经。
盖奏御者不知几亿万帙,而芟繁就简,惟禀诸离照之聪明。
故能章谟典之训,扬乐和之声。
夫积千狐之皮,不如集腋而制也。
责双鸡之膳,不如取洎而馈也。
苟穷大而失居,究飙燄之易失。
或古人之未窥,已词章之自伐。
恐日逐于浩唐,徒自彫其齿发」。
主人乃憬然神悟,缅然意欣,避席而起,曰:「有味哉!
由子之言,岂徒文字之谓?
使由奢而返约,去伪而归真,夫亦何道之弗臻哉!
则试以之励人心,善风俗,教农蚕,训敦睦。
盐铁议罢于伯威,珠贝示禁于君玉。
命罗适使课桑,举刘晏以治粟。
广川明道以弼教,晦叔惠氓而作牧。
吏悃愊而无华,民孝弟而尚朴。
庶比户之可封,何此邦之不谷?
若曩之谈,譬蓼虫之忘辛,只自殉于所欲。
蒙西子之不洁,愿三衅而三沐。
特不识子既言之有徵矣,抑亦用行之可卜乎」?
客曰:「夫言者,心之声也。
虚车之饰,君子勿为。
岂匡居之服习,而不可见之措施?
惟予有犬马之疾,不能从事于斯。
幸见泰阶之平,圣化醇醲,浸淫流溢。
有一夫之不获,已恤然其若失。
故贤者在位,能者予秩。
统大魁而为笙,则陔华之音发矣。
子能躬自濯磨,毋桐好逸,亦都人士之望也。
垂光虹霓,正在今日。
勉之哉!
青山咫尺,白云招予。
别子江渚,归吾故庐。
被褐带索,歌唐咏虞。
素琴三弄,浊酒一壶」。

宿雾犹渍,峭寒欲生。
閒庭寂寞,曲巷孤清。
敛百五之韶景,歇秋千之笑声。
怨东风之乍识,酿春阴而已成。
始行空之无力兮,意迁延而若迟。
倏剪水之不断兮,状沦涟其屡移。
极天涯之浩荡兮,动蘋末而参差。
触游子之思绪兮,魂摇摇而莫持。
则见城郭微遮,林亭迥隔。
红雨来迷,青苔去积。
揩蛤粉之墙匡,度鲛丝之帘隙。
帘低中酒之天,箫咽卖饧之陌。
吹淡逾浓,看朱成碧。
宝瑟胶晨,熏炉张夕。
几番燕子惺忪,一树梨花明白。
偏捎浅水,如画苍山。
菱埋半镜,螺透双鬟。
近笼连乎小苑,远飘飏乎前湾。
若有若无之际,或明或灭之间。
杂炊烟而暝易,误天气而晴悭。
况桃根与桃叶兮,接三月之秦淮。
纷柳丝与柳絮兮,蔽千里之章台。
愁种种其相续兮,剖金刀而莫开。
化轻云之一缕兮,羌欲往而徘徊。
渺伊人兮何许,崇余睇兮岩隈。
又苍茫其近暮兮,阻蟾光而不来。
别有碧玉小家,青琴故妓。
旧住西洲,还移北里。
怅春色之都非,感春心而不已。
歌曰:日日望江头,花花逐水流。
春阴愁杀我,还替落花愁。
閟罗幕兮相思,倚回栏兮谁共。
罢银烛而不烧,结海棠之幽梦。

烟榛露蔓之场,玉碗金镫之窟。
樵歌则落日曾来,牧火则前宵已歇。
睹光怪兮鼢缊,现精灵兮恍惚。
重开雾里之天,如对古时之月。
尔其五金所聚,百鍊是程。
剖模轩帝,孕质长庚。
召龙子之苍魄,摄玄冥之水精。
驱风伯以坎扇,策雷公而震鸣。
煜煜熠熠,回回荧荧。
骇芒角之纷出,宛芙蓉其粲呈。
极炉鞲之工巧,合阴阳而铸成。
乍入离宫,旋移秘殿。
素汞流银,蓝波淬淀。
影回帝女之鸾,态入昭阳之燕。
蓄妒偏憎,停娇易恋。
对面安花,回身理钏。
十分时世之妆,几日君王之眷。
明星掩而仙掌空,夕曜沉而朱颜变。
金烟疏玳匣之熏,蛛网密妆台之罥。
曾日月之几何,又风尘而相见。
则见凤蟠旧彩,蟾吐新华。
苔痕初褪,铭篆无差。
铜腥涩兮朱绿渍,铅水洗兮芒爓加。
瓦砾溷之而不损,泥沙没之而无瑕。
五岳真形之字,八盛宝相之花。
庆仙人之不老,颂之子之宜家。
千秋万岁,秦耶汉耶。
每当冰霜夕凝,风雨昼入。
晶奁半开,寒气若吸。
窗间之闪电斜飞,海上之波涛僵立。
阻日车而欲倾,陷宿垣其已急。
噤舞羽于炎熇,逼潜鳞于冻蛰。
薜荔逃山鬼之魂,髑髅湿妖狐之泣。
恃方寸之无私,虽秋毫其鉴及。
徒观其彻表彻里,照胆照心。
写翠传红之语,回风却月之吟。
岂知灼往若龟,观来如炬。
任孰妍而孰媸,亦何迎而何距。
菱摇不落之花,药捣长生之杵。
时或异乎晦明,道自贞于出处。
念勋业而频看,感鬓丝之如许。

若夫蘋花渚外,莲子塘西。
云飘锦怨,露碎珠啼。
迢迢流水自去,望望柔情转稽。
堕神女之轻钗,几多萧瑟。
晕秦宫之宝镜,大半凄迷。
尔乃十顷鳞差,一绳罫络。
含孤绪而烟隐,眷中央而浪托。
背日则微矜红笑,摇波则宛呈翠谑。
庾开府曾吟软角,风味可怜。
江文通藉缓愁年,光阴如昨。
何来细语,更觌纤容。
眉画棱而月窄,髻垂影而云松。
情人碧玉应是,臣里东家幸逢。
回头愈媚,转步还慵。
妾欲待江上船,谁呼欢子。
妾欲觅波心藕,谁唱怜侬。
且刬筏而沿洄,乍停篙而至止。
玩密叶兮疏茎,弄深青兮浅紫。
长桥短桥,十里五里。
钏动身移,衫兜怨起。
触旧绪兮何长,罥新怀兮不已。
刺能伤手,愿郎无误于迷阳。
丝可牵情,愿郎莫忘乎连理。
溯苍苍兮前浦,托脉脉兮微波。
别离而空结兰佩,来往而如穿绮梭。
行复行兮天更远,采复采兮日已趖。
年年閒恨閒愁,勾留不少。
处处秋风秋露,狼藉偏多。
那不肠回,何堪目极。
香重舟轻,烟横路直。
恼万丈之相思,荡一湖之空色。
渲翠袖兮微寒,颤花钿兮半侧。
凌波步浅,湘夫人罗袜谁量。
寄远心长,楚公子荷衣并织。
遂令感时序,惜芳华。
邀棹女,约渔娃。
流声而娇破唇的,发咏而羞添脸霞。
鸟回翔于高树,鱼泼剌于圆沙。
水调歌清,前度凄闻菱角。
江南曲苦,明朝瘦损菱花。
既而散落馀音,催残妍弄。
衣香冉冉以徐去,月影团团而相送。
不争扇上之鸾,不羡钗头之凤。
只怕湾头叶烂,飘如蝴蝶之衣。
枉教渡口人归,妒杀鸳鸯之梦。

露涓涓兮欲流,风袅袅兮生秋。
主人遵藓径,陟苔邱。
搴薜荔,策扶留。
订兰盟于水曲,访桂隐于山幽。
则见凉花小映,钿朵新抽。
怯日姿隐,偎烟态柔。
交密紫而茎织,渲疏红而影浮。
墙阴一角,邈焉寡俦。
厥号断肠,宛如怨女。
要眇含愁,惺忪解语。
傍玉阶而可怜,嗟金屋其谁贮。
步未试而珊珊,睇乍凝而楚楚。
拥樊髻以朝啼,襞燕裙而夕举。
对银釭兮不眠,望秋水兮延伫。
时则天宇新凉,关河未霜。
噀萸房之暮雨,黯莲浦之斜阳。
波经濯魄,云借裁裳。
亸身媚薄,晕脸羞佯。
湿萤闪闪相照,瘦蝶依依对翔。
叶翻背而络茜,须牵缕而颤黄。
琼瓣纷其四出,红颜敛其半妆。
抱相思以终古,留遗恨其孔长。
夫天之赋物也,近春者乐,近秋者哀。
彼丰肌兮艳质,争绮榭兮瑶台。
嗟予美之独处,值众芳之已衰。
障娇面兮侧罗扇,托孤情兮俯莓苔。
窥明月之堕砌,剩清泪之盈怀。
感将归之燕子,惜花落兮犹来。
仆本羁人,自伤秋士。
相对徘徊,悲歌莫已。
歌曰:秋雨晓生寒,佳人翠袖单。
莫将思妇泪,吹上玉阑干。
有客怃然,请申其说。
藉慰我之幽忧,将表斯之高洁。
美幽质之独崇,贱朝华之徒悦。
亮匿迹于艳阳,能自全乎晚节。
借瓶隐以徜徉,伴书灯而清绝。

于时远浦收雨,全湖隐烟。
几鸥白处,数树红边。
千丝万丝之网,三只五只之船。
篙乱撑而碧破,榔乍响而围圆。
极鲈乡之幽趣,入图画而难传。
尔其派演具区,目穷平望。
莺老不飞,脰曲堪状。
两行之杨柳深笼,一箔之琉璃浅涨。
指断塔兮云封,引孤帆兮风飏。
喜我重来,烟波无恙。
逢采鱼于中央,看纷纷而踏浪。
软笠轻蓑,舟飞若梭。
提纲理绪,同罛共罗。
罥银花之二寸,蹙雪片之一涡。
大鱼鳞鳞而相藉,小鱼戢戢而尤多。
或贯之柳,或覆之荷。
换酒归来,其乐如何。
呼老妻而吹火,待明月之经过。
倾瓦盆而共醉,拍铜斗而高歌。
歌曰:富贵不可长,江湖孰回首。
鸱夷今不归,月冷五湖口。
和曰:阿侬生小住湖滨,只解烟波不解颦。
劝郎莫入太湖去,网得西施愁杀人。
续欸乃之馀声,奏江南之别弄。
易伤离客之怀,谁荅高人之讽。
但见路黑陂塘,气凉菰葑。
念一棹兮何之,剩白云兮相送。
隔浅水兮芦花,愿与子兮同梦。

驰华思于上林,叩元声于中宇。
情含风以拓今,韵激骚而流古。
殚密丽之铺陈,畅菁英之咀吐。
托附庸于六艺,徵苑秘于四部。
齐陶冶于洪炉,乃焜耀乎文府。
溯荀况之五篇,奏唐勒之四艺。
俶萌柢于周秦,继浸淫于汉魏。
枚马演其洪裁,班扬炳其巨制。
气深玮而达情,辞丰赡而析理。
招雅颂之博徒,总华实之英辔。
钻响则骇聋,送文则飞滞。
选和则怿怀,振锐则彊志。
由千载而上窥,极斯艺之能事。
徒观其主客附会,东西诋訾。
藩饰相袭,权舆在兹。
将反覆以明趣,用䌷绎以露词。
若夫叙川原,述京殿,论游畋,纪享宴,其事甚大,厥风斯扇。
于是纷缊发采,䓲茂奋葩。
五音绞概,十色挼拿。
翼层楼而起凤,冠中天而敞霞。
聚锦浪于一镜,藏宝书于万花。
穷其变,则鬼神莫能喻。
播其精,则金石无以加。
迨曲终而奏雅,回侈心于已奢。
势渐流于典午,才多蔚于东南。
矢冲襟于岩户,轸遐慕于江潭。
晨飙袭而灵条孕,晚霭滋而秀颖含。
剖渊微之名理,抒冥奥之玄谈。
鹄颜谢其能赴,席江鲍其并参。
发清思之窈窈,良有味而醰醰。
至于庶物异名,万汇殊族。
刻画情态,发皇耳目。
务纤密以为巧,缘比拟而自足。
表馀花之坠芬,丐香草之剩馥。
谅无愆于小言,足取媚于幽独。
亦有别夕愁长,情年恨短。
诀爱子而心摧,望美人而目断。
丝萦缱绻,绪结缠绵。
筝催促柱,瑟改危弦。
毫欲栖而泣露,墨未染而啼烟。
雷叹颓息,魂伤黯然。
又或花送春言,叶邀秋诺。
橤橤红迷,茸茸翠谑。
郎调蛱蝶之歌,妾进鸬鹚之杓。
斗帐底之茱萸,贩箱中之芍药。
眉筑黛而妆轻,唇表朱而艳薄。
惧绮丽之非珍,觊郑卫之勿削。
然而道由始盛,势不中衰。
奋摩天之羽翼,动行地之风雷。
则有《枯树》寓风烟之慨,《江南》写身世之哀。
郁千端而波往,诡万状而云来。
将倒回乎弱水,可独上乎强台。
唐缔初基,颇传艳体。
若太白之《明堂》、少陵之《大礼》,其乐帝之上钧、飨妣之嘉醴乎?
自制科之特重,比伶律而无差。
齐尺度于毫楮,戛宫商于齿牙。
敛奇才而协矩,相粹质而披沙。
因题定色,即韵敷华。
玄针度密,阔幅裁奢。
纵忸怩于鸿笔,难刬塞乎专家。
原丽则之遗音,究敷陈之大义。
能作者可以登高,善酬者可以见志。
其托兴也务远,其练材也求备。
其致饰也尚腴,其肖象也取致。
类匠氏之搆奇,与染人之襮异。
贱外强而中乾,贵先醇而后肆。
在首尾之相衔,毋因济而乱次。
当中边之尽彻,若入壁而立帜。
欢仰昊而日晶,惨巡林而霜悴。
閟兰苕之金色,通参差之玉吹。
缅先矩其匪遥,冀嗣音之勿替。
嗟宋元之递降,遂颓靡之相因。
或缘文而缀韵,或袭古而遗神。
或虚辞之自鬻,或涩体之杂陈。
攀情条而安附,屈意干而莫伸。
徒索途而擿埴,终涉水而迷津。
我朝扬洪谟,扇巍烈。
鲸响铿,韶音彻。
轶楚艳而无朋,宏汉京而有截。
龙蠖略于神渊,凤回翔于丹穴。
罄名物之可形,笼造化而为杰。
岂徒三两京而四三都,盖将承六经而郛众说也。

苍然秋色,渺尔秋波。
相思不已,相望如何。
但见薄暝徐添,空烟暗积。
絮絮摇晨,花花荡夕。
掩明镜于中央,失轻鸥于咫尺。
微生九月之寒,斜捲半江之白。
则有䱷师系榜,钓子收筒。
湾头树黑,画里衣红。
翩乍明而乍灭,纷倏西而倏东。
态无依而宛转,影不坠而冥濛。
银鲈舵尾堪煮,白酒瓶中不空。
傍沙洲而吹火,扬蓑袂而舞风。
鸥鹭幸可狎,儿女乐亦同。
醉蒙头而径卧,压凉雪之一篷。
若夫独木断木之桥,三椽两椽之宅。
曳风色而遮斜,罥霜华而织密。
听鸿停柳恽之琴,放鸭待徐熙之笔。
叶叶梢梢,萧萧瑟瑟。
此中有人,呼之欲出。
清流环绕兮,无路可通。
荒蹊岑寂兮,伊人不逢。
藉长言兮问讯,愿溯洄兮相从。
歌曰:昨日芦花开,今日芦花落。
持底装作衣,相思心上著。
吟响未歇,孤音远闻。
似嘲似讽,荅于水滨。
其词曰:片席织芦根,风波阅苦辛。
芦花头已白,愁杀白头人。
悯游子之难归,感深情之如诉。
茫茫穷鸟之投,黯黯白云之慕。
笳未奏而愁生,笛不吹而怨度。
何况送客江边,伤心渺绵。
丹枫影合,苦竹丛连。
斜阳此地,风景当年。
化青衫之旧泪,扑小妇之新弦。
惨故国兮迢遥,更离怀兮悽恻。
客已去兮主尚留,望江南兮隔江北。
两岸虫声,一江月色。
梦堕微茫,怆焉欲绝。

愁不知其何起兮,倏徊徊而徨徨。
似辘轳之圜转兮,萦九曲之回肠。
暗沦肤而浃髓兮,彫及时之容光。
令看朱而成碧兮,徒颠倒其何望。
夫何忍与此终古兮,乃余身之适当。
始缫缫而抽其一缕兮,旋万绪续之而不已。
来漠漠其若烟兮,往复荡而为水。
觊良会之可常兮,神阻余于千里。
虚鸣鸟之三请兮,睹馀芳之已靡。
倚阑干之寂寞兮,念旧苔其余企。
纷薆然其若蔽兮,无蹇脩为之理。
伤美人之迟暮兮,况羁旅于天涯。
乍燕来而燕去兮,感之子之无家。
悄不言而蕉萃兮,托方寸而萌芽。
歇草木使不荣兮,种鬓发其独华。
肆缭天之万丈兮,接云雾而纷拿。
欲割之而不断兮,曾何贵干将与莫邪。
宁不知遭逢之有数兮,胡郁郁而为此态也。
诚有慨乎时俗之从流兮,斯慊慊而未有艾也。
与其逐浮云以孅趋兮,毋宁守乎故步也。
乃迫余心以先秋兮,憯不知其故也。
谓偶然其相值兮,竟日累而月增。
屹重城以坚峙兮,玄云黯其宿凝。
疑黄昏之将近兮,陷日车而不升。
和酸辛而合成味兮,蹙琼瑰其睫承。
水吾骇其波涛兮,山吾惮其崚嶒。
役尻轮与神马兮,究惝恍而安凭。
炕西北之有高楼兮,慕婵娟之独处。
响曲琼之丁丁兮,怅玲珑之隔汝。
激清歌以流哀兮,将荅之以白纻。
搴芙蓉于木末兮,又抑郁其不得语。
幸迷途之不远兮,逝将还乎故乡。
纫崇兰以为佩兮,采丹菊以为粮。
朝鼓柁于淮浒兮,夕弭榜于钱唐。
喜青山之如故人兮,缔余情其共芳。
扬萝袂之翩𦒘兮,凌天风而相羊。
熨眉棱以得伸兮,尚何菀结之不忘。
饮清泉而荫松柏兮,乐千秋其未央。
乱曰:造化絪缊,搆此愁端兮。
忽断忽连,去复还兮。
沉沉冥冥,瞀乱其神明兮。
欲解以酒,还若中兮。
迷春未醒,又误之以梦兮。
已而已而,吾将息吾情而定吾性兮。
抱景特立,无外物之竞兮。
鼓瑟鼓琴,穆羽相应兮。
艺蕙百亩,又树萱于北堂兮。
献岁发春,告吉祥兮。
调甘适旨,陈寿觞兮。
无冬无夏,山中之日长兮。

朔气横野,阴寒积林。
浮云疾捲,瘦日孤沉。
影息羁羽,声消冻禽。
空堂独立,悄乎动心。
则见炯炯摇睛,森森戴角。
铁爪双拳,铜筋细络。
力㩳云而欲腾,翅侧风而乍落。
身未脱乎尘埃,志已驰乎寥廓。
信兹鹰之有神,几不知为丹青之戏托也。
想其化工无朕,妙腕通灵。
观之以趣,似不求形。
写精神之飒爽,穷意象之杳冥。
拂练霜冷,抽毫血腥。
影迷树黑,气撼天青。
上孤壁以峭阻,下洪涛而竦听。
状棱棱其若活,意惨惨而不宁。
恐翻然其竟逝,逞搏击于郊坰。
忆夫塞外秋高,西风怒号。
草白千里,沙黄一条。
鸟啾啾而啸侣,兽侁侁而求曹。
走古冢之荆棘,翳荒邱之蓬蒿。
骈田偪仄,族聚群嗥。
孰批其穴,孰陷其巢。
使尔矫健呈姿,狰狞注目。
独出无前,穷恣所欲。
方将拉黑鸩,跐玄枭,脚走兔,脑飞猱。
脂膏饱其弱肉,霜雪散其坠毛。
俯庶类之千变,供轻身之一钞。
瞥然反顾,极乎萧条。
然后高举云霄,远驰八极。
共鹓鸾以翱翔,假云霞而游息。
当快意而引身,宁羁绁之可得。
胡乃素壁孤立,老拳独张。
郁奇情于粉墨,拗馀怒于缥缃。
岂英鸷之足喜,藉豪楮而始彰。
抑画工之自况,传神俊于混芒。
感端倪之肃杀,令余怀兮悚惶。
将辟除乎不吉,助堂赠之无方。

三家乌桕之村,十里冷枫之岸。
积朔气兮寒生,送飞鸦兮影乱。
和鹭足而同拳,杂雁行而不断。
呕轧之橹声催起,晓角城西。
萧疏之墨点翻来,夕阳天半。
尾毕逋而已瘁,项瑟缩其可怜。
独舞苍茫之地,同盘料峭之天。
十点五点,山边水边。
坠碎玉之一声,轻身扑雪。
画疏林之半幅,瘦影偎烟。
犹忆白门秋早,灞岸春残。
高槐净院,绮柏清坛。
明霞树外以徐徙,香雾花间而未乾。
莫不黄携雏小,翠刷翎单。
但知终古垂杨,尽伊栖托。
不信西风野渡,有此荒寒。
则见夫黯黯神祠,萧萧水国。
客路遥通,估樯密织。
乍逐队兮迎帆,或凌虚兮唼食。
风行有声,日薄无色。
一群撩乱,攒断岫而鬟青。
万翅回旋,压空江而阵黑。
最结凄迷,如闻欸乃。
霜华惨淡以何之,曙色朦胧而久待。
戛别绪兮偏长,恼鬓丝兮顿改。
江湖岁晚,徒令游子心伤。
风雪天寒,安得丈人屋在。
况复君居岭北,妾住湖西。
偏惊醒枕,易惨空闺。
鹊已归而尚噪,鸡未唱而先啼。
玉颜之相妒何深,年年宫怨。
铜笛之吹愁未已,曲曲乌栖。
客有情耽冷趣,目赏烟华。
倚柴门而细数,接晚景而无涯。
争得林梢,枯枝踏折。
蓦惊头上,落叶飞斜。
为之写萧閒之况,慰迟暮之嗟。
濡吟毫而寄意,还自笑乎涂鸦。

迥野千里,危楼一角。
油灯欲昏,酒梦初觉。
起古愁于虚空,荡余心于眇邈。
并万族之可怜,激寒吹以相扑。
骚骚屑屑,瑽瑽琤琤。
露下如滴,烟流亦声。
始若孤绪曳机,幺弦戛轸。
寂处微闻,忧来递引。
继乃积气回薄,迅霆发扬。
湁潗鼎沸,蓼扰腾骧。
度高下之无定,随洪纤之所当。
天地合籁,山川送凉。
促斜阳而已短,接残漏而遂长。
极萧条于众耳,萦辗转于中肠。
尔其绮帙新收,宝熏乍歇。
飐影幢幢,摇情兀兀。
蛩咽响而苔潜,雁飞音而云没。
发平楚之刁调,抗悲商之清越。
雨坠分明,风过倏忽。
落貌摧容,砭肌削骨。
几人揽鬓先霜,童子开门有月。
况苍苍兮碧岫,又袅袅兮素波。
津头之行客初发,陇首而征夫旧过。
榜余舟兮芦荻,罥余袂兮藤萝。
木叶脱兮哀猿叫,幽篁冷兮山鬼歌。
醒枕来早,荒邮聚多。
山长水远,伤如之何。
至如列燧九边,连屯大碛。
惊沙扑黄,衰草迷白。
嘶万马于霜晨,流一笳于风夕。
纷駖磕兮白日低,怆呼啸兮群阴积。
鹅鹳杂兮阵始张,鼙鼓急兮战方剧。
苍凉生玉帐之寒,惨淡泣沙场之魄。
别有兰帏怨寡,角枕嗟单。
虫催杼起,萤照砧残。
怅银河之不晓,念天涯之早寒。
入怀中而易恼,著心上而多酸。
欲托秦筝写,还凭赵瑟弹。
问飘萧其何苦,徒抑郁而自叹。
吁嘻乎!
秋士多悲,秋情如丝。
触中年之哀乐,记何地之别离。
感唳鹤之能警,惜啼蛄之未知。
鲲鹏得风雨之势,草木无金石之姿。
悟空轮之旋转,识大化之推移。
湛此心于毕静,倏悠悠其何之。

长安雨夜,与同馆李介夫、(如筠。)王侪峤(苏。)剪灯共谈。忽油穗吐花,妍状可写。检昔人集中有为斯赋者,意似未尽,因推而广之。其词曰:
珠户兮纶连,金釭兮列钱。
閟绮窗之晓色,荡罗帐之夕烟。
爇一枝而翠缓,擘半萼而红先。
渐珑珑其相引,何的的之可怜。
惯沁南油,偏萦北烛。
细自心抽,浓将泪续。
纷飐闪以翻棱,蓄零星而晕粟。
麝凝煤而转轻,兰表气而弥酷。
宜笼蝉翼之纱,怕堕凤文之褥。
尔乃牙床设处,晶簟铺馀。
才张宝鸭,未上冰蜍。
永今宵兮璇馆,坐佳人于碧疏。
则见柯缠金藕,槃叠铜蕖。
蚖膏注满,鹤焰飘虚。
怯风来而背护,贪火速而上舒。
发玫瑰之笑浅,争夜合之欢初。
哆小唇而微语,亮吉兆其告余。
既而贱妾江南,良人塞北。
杨柳萧疏,蘼芜悽恻。
望尺素兮不来,歇流黄兮莫织。
金钱屡卜于长夜,玉虫空缀于短刻。
徒令鱼鳏秋目,蛾蹙春心。
怨星姿之黑惨,惜雨晕之寒沉。
忍相忘于并蒂,冀回照乎孤衾。
若夫古水停船,空山歇骑。
心和叶飞,梦与钟坠。
伏醒枕而吟难,数荒更而感易。
亦复粲动双葩,嫣含一穗。
露深碧之蜻头,罥微赪之蝇鼻。
何太喜之不禁,藉幽独之能媚。
别有楚国大夫,高阳酒徒。
场轰羯鼓,筵赌樗蒱。
纸醉金迷之所,眼花耳热之娱。
列火齐之千点,攒珊瑚之万株。
莫不蓓蕾分呈,葳蕤互绕。
雪有艳而绛融,雾在空而香袅。
玩入剪而飞松,听翻歌而落悄。
阳春爱多,明月愁小。
曾花睡之未醒,已银河之欲晓。
况复秋士多哀,古人不来。
阴一分而可惜,心径寸而易灰。
念丹诚之谁鉴,叹红萼之徒开。
罗与绮兮西风寒,歌复舞兮夕照残。
流萤明灭处,还作此花看。
愿意蕊兮玲珑,伴书檠兮幽寂。
棋子休敲,金钗罢剔。

治莫大于稽天,法最密于置闰。
察玑衡而七政以齐,命羲和而四时斯顺。
正降斜升之有算,渐增衍于隋唐。
迎日推策之难稽,因断始于尧舜。
盖自粤宛精凝,圆灵象揭。
睹昼金夜玉之相辉,识环兔轮鸡之不歇。
大馀非所以见赢,小建不容于终阙。
天九地十,造化自运于贞元。
气盈朔虚,积度渐成于杪忽。
论初章于元首,合七闰为一十九年。
究实算于馀分,间一闰为三十二月。
此正岁者必谨其推移,而辨时者当穷其绵亘也。
大抵法起于元,术生于剩。
干取圜而支取方,史为纬而经为经。
有挂揲以测其盈亏,有勾股以度其周径。
斗分别为增减之方,岁实详其消长之应。
举十二辰为纪数,齐其不齐。
参四分术以变通,證其可證。
言乎在终岁也,则归馀之说为长。
察其无中气也,则举正之义为胜。
按里差岁差以求度,而月令因得以无差。
本定气定朔以授时,而闰法于是乎大定。
遂令青雕效顺于招摇之宫,素威流爽于觜觿之次。
朱鸟掌赏而丽乎离明,玄武执权而主夫坎位。
不忒不愆,既成既备。
台阶接斗以平三,玉烛调时而协四。
较疾徐于黄道赤道,赢数堪乘。
借晦朔于白分黑分,小年何异。
岂徒凤益翎丹,桐滋圭翠。
花天庆亨泰之期,藕节表灵长之瑞。
然而玄黄剖判,术数分歧。
古史多疏于里步,日官易旷其职司。
亥月而火西流,讥其再失。
丑月而日南至,病乎过迟。
或且视为可舍,或又议为可移。
西法有太阳年,固新名之强立。
嬴秦称后九月,亦中候之未知。
惟当闰而不闰,故先时而后时。
岂知气有舒而有敛,道有纲而有维。
举三年五年以为准,就一寒一暑以互推。
果占玉琯之葭灰,馀零有应。
斯正铜仪之晷景,躔度非差。
蠢假鞧终,一字之谐声自别。
作讹成易,万年之灵宪常垂。
我皇上玑镜辰旒,声律身度。
学统贯乎天人,音均恊于韶濩。
时分消长,以宥密为之燮谐。
物有菀枯,以元气为之扶护。
是以准天定时,以理制数。
合浑盖而同符,究中西而一致,又何必论算法而求隶首之经,考枢会而进岐州之赋也哉!

溯灵曜之并包,识斗枢之效顺。
车乘气以周流,帝居中而作镇。
清其辇道,俨雷厉而风行。
发乎泰阶,遂乘乾而出震。
入云路而黑黄苍赤,缭绕四游。
指天垣而南朔东西,往来一瞬。
原夫斗之象车也,瑶光作柄,枢精顺躔。
雄行左而雌行右,平有衡而中有权。
合乎垣则辐凑,从其度则辀旋。
七点芒寒,联络魁杓而成象。
双轮迅转,追随日月以经天。
则见威弧悬彩,华盖挺芝。
天棓前列,天枪后随。
素威承辇而右扰,青雕夹毂以左嬉。
钩陈彗乎黄屋,羽林次于中逵。
骑官处氐南而宿卫,天驷达汉中而驱驰。
霓旌霞幕,金支翠蕤。
或纵或送,经之纬之。
河汉分明,记里而填然一鼓。
阴阳开阖,前驱而导以两旗。
于是命屏号而洒涂,召飞廉而清侧。
造父持轮,王良控勒。
句芒缥轭以献功,祝融赤帜而效职。
素旐陈于蓐收之乡,铁骊驾于玄冥之国。
历四维而咸周,表四时而作则。
居高以御,合金木水火以成能。
杖策而临,顺寒燠雨旸而布德。
惟帝健行而不息,维斗默运而如神。
戴魁三而示耀,准泰一以周巡。
天关焱以炯晃,天市骇其隐辚。
阅三十五万里而遥,皆属玄珠之照。
循三百六十度而往,如为王道之遵。
金风送渡乎银潢,不濡其轨。
正路岂容乎枉矢,请扣诸轮。
行不驰而不骤,途何经而何环。
夹丹霞而控纵,乘白云而往还。
朝揽辔于轩辕之阙,夕弭节于箕尾之山。
恢恢乎旋乾转坤,觉枢机之在我。
历历乎寰中象外,见舆卫之日闲。
问反复以何终,空诸太空之所。
究推行之自始,极乎无极之间。
夫其岁序迁流,刚柔交互。
远驭自握其纲维,长驱适循乎躔度。
阴之长成于习坎,当极兆而回轩。
阳之盛应乎重离,恍指南而得路。
因知盖圆成象,亦如覆笠之可名。
果使辕直无挠,何必断鳌以立柱。
总之功在辰枢,道归泰素。
凡玑衡所不能窥,皆元功所得而布。
况乎至圣天行,神庥躬迓。
发轫自于穆之原,振策在神明之舍。
游礼乐之圃而停骖,入仁义之途而税驾。
灵枢独运,协三垣而定其宿离。
羲驭莫违,分两至而正其冬夏。
宜乎驯风醇醲,流扇上下。
居其所而不迁,莫不承流而仰化。

邹子徘徊燕谷,彳亍寒门。
感积阴之结沴,爰吹律以回温。
幽壑千寻,天籁之飞来何处。
化工一片,春风之吹入无痕。
斯地也,河环朝鲤,山接红螺。
莽平沙而日瘦,极朔漠而寒多。
雪积太古,霜封远柯。
岂其成地之功,偏教藏热。
安得回天之力,于此召和?
朗照无遗,何斯违斯。
雨露不宣其泽,夭乔亦郁其姿。
倘非通山泽之气,安得正寒暑之时。
开造化之灵枢,将使乂时旸若。
采归昌之奇律,殆如雷以动之。
竹以嶰谷为良,管以昭华为贵。
考隔八而生初,验分三而损未。
腾声而直达穷坎,振响而全流淑气。
唤烛龙于海上,赖此吹嘘。
鸣彩凤于云中,得其髣髴。
此其辨阴阳,按宫徵。
应雌以雄,和母者子。
太师吹角而无殊,缇室飞灰而可比。
玉奏一声,春生千里。
扶桑耀彩,睹日转于初寅。
伯赵书云,信阳回于半子。
万物昭苏,扶生振枯。
圭黍皆符乎中数,蓲敷咸占乎上腴。
普后来之美利,乐前者之唱于。
似鼓薰风,解愠谱五弦之曲。
如吹豳雅,苦寒开《七月》之图。
不然者,阴烟常锁,断垄徒荒。
冥冥之风气未改,漠漠之人烟孰望。
而自转谈天之口,成易地之方。
虚谷传声,昔验黄钟于断竹。
神祠报赛,今闻社鼓于斜阳。
是惟明宣六德,和调七均。
窥橐籥于至密,通声气于无垠。
遂使冰天返燠,黍谷回春。
得和气之翔洽,助生理之氲氤。
宜昭王之宫开碣石,愿拥彗而奉嘉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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