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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裈中作闹鬼如虱，枕席衾裳声瑟瑟。
打床一笑人夜惊，病起维摩散花室。
先生骨瘦精气全，五指搦管期千年。
妙诗奇画空馀子，生作仙灵那能死。
宣南尘热风沙沙，中有我辈如烟霞。
关门且吸三钟酒，走笔还开数种花。
君不见大棺丹漆小棺白，今年新鬼多于客。
白马驮医快欲飞，黄金买药轻如掷。
疫气蒸人成毒雾，昨日歌筵今日赙。
市上刍灵价已昂，道傍乞丐堆无数。
君独抽身赴陵县，还乡渐逐秋风便。
破帽笼头去不辞，一车生气奔如电。
披襟一笑心颜开，王郎夫妇皆奇才。
王郎潦倒人不助，解人独有何工部。
宣南第宅如乱麻，管弦酒肉争喧哗。
梁鸿赁庑全无地，羞煞都城十万家。
到门突兀见奇树，访君恐为当关误。
雾阁云房何处来，何郎割宅王郎住。
开怀示我移居篇，故人高义传千年。
不妨家累随杨朴，自有黄金铸浪仙。
我辈颠狂不草草，天留傲骨存交道。
墙头过酒赌新诗，如此因缘亦奇好。
王郎王郎莫苦贫，作诗好更惊天神。
君不见杜陵流寓依峨岷，苦搜佳句悲沈沦。
草堂当日劳裴冕，更起祠堂累后人。
诗人作事何不可，直使古人来见我。
诗龛无佛无杂宾，落落晋唐三五人。
画手得诗意，笔墨皆精神。
陶公执卷足酒态，数枝残菊存天真。
王孟韦柳殊不死，逸趣泠然满一纸。
临风拂拂古衣裳，与公同龛称弟子。
上下一千五百年，义熙元和如眼前。
一人微笑五人喜，此中妙悟能通禅。
吁嗟乎，不写性灵斗机巧，从此诗人贱于草。
君不见吞灰呕血尽有人，画入诗龛应绝倒。
森森满纸皆风木，拍拍惊乌飞绕屋。
一株红杏惨无春，如闻屋底孤儿哭。
孤儿抱砚常吞声，墨花凝血尤莹莹。
率然开卷动颜色，不呼不跃非人情。
一图孝子心，一图慈母泪。
不能文章能富贵，生儿碌碌真何味。
先生岳岳龙鸾姿，人间万口传新诗。
忍从华发为郎日，重想茅檐授砚时。
吁嗟乎，张钱墨妙何其正，十指如神画血性。
史笔吾能为特书，一家慈孝图中定。
宋公作画力雄厚，五岳嶷然悬肘后。
赠我云头一角山，丹青赭墨光斓斑。
山容怒蟠雷雨郁，疑有神蛟拔山出。
断石腾波划眼来，笔锋一埽纸生骨。
披图六月风蓬蓬，动摇破壁惊儿童。
知君归梦日奇绝，太行王屋填胸中。
今年燕市真尘网，溽暑淫霖都不爽。
安得携家入此图，坐听老树摩云响。
宋公画好人亦传，对人落落无周旋。
授图一笑得天趣，草帽团团忽飞去。
浮云过太空，无心忽相遇。
人生随天机，即事有真趣。
芝山疏放如谪仙，两峰老健如臞禅。
入门不用道名字，诗情画意同翩然。
京师六月无一可，风沙扑人热如火。
我曹心骨自清凉，何必解衣磅礴裸。
两峰画兰十指香，一花一叶思潇湘。
芝山纵笔得古法，奇篇压倒钱王塔。
墨香满屋白日閒，此时落落忘尘寰。
能从冷澹寻滋味，还让人间大小山。
君不见厂东厂西车马集，辕下疲骡声歙歙。
数钱怀刺万人忙，汗雨淋头有底急。
下洼暑雨渟作湖，儿童争浴如飞凫。
层层高树接城阙，西山远影青模糊。
白沙浅草何空阔，天光倒垂水光活。
一杯在手风翛然，日听凉蝉夜明月。
回首宣南尘郁郁，此中清福无人夺。
吁嗟乎，大隐何须谢簪笏。
菜园屋券价已昂，我宁扣俸租官房。
欲移未移愁不眠，经营雇直囊无钱。
家具一车书一屋，吾力犹能助童仆。
拔宅飞升直到天，奇方恨未从前学。
东邻借水车，西邻借辕驹。
平生命宫坐驿马，上与日月争驰驱。
故国移居尚无数，他乡流寓知何处。
摩空雕鹗趁秋风，不截云霓恐难住。
诗人无俗事，房帷有天趣。
中岁始生儿，快如得奇句。
披襟一狂笑，八月来春风。
举觞酌明月，一镜光融融。
嘉名亦天锡，不费乃翁事。
前夜梦常仪，凌风书桂字。
汤饼聚名辈，笙歌游名园。
醉闻木犀香，四坐俱欣然。
我有画眉妻，天与生花笔。
临稿广寒宫，一枝写馨逸。
秋光艳黄雪，绿叶何敷腴。
他年文字福，视此天香图。
图成属公题，因公赠公子。
公子弄笔时，开图定欢喜。
十二万年若流水，髑髅满地无灵鬼。
朱棺黑夜响琤琤，一束枯骸细于苇。
人生苦肥死苦瘦，那有飞尸舞白昼。
罗生醉眼发灵光，亲见人间群鬼斗。
狂来作画满一纸，毅魄强魂腾十指。
鸣钲吹角挺戈矛，生气凶凶裸无耻。
冈峦回复多歧路，鬼有人心鬼应悟。
夜台得此好山川，何不呼群画中住。
吁嗟乎，一鬼一心争狡狯，九十鬼中无我辈。
与君他日聚重泉，好挈壶觞自成队。
我初识君在锦里，拍肩一笑称知己。
醉后同弯两石弓，指示同辈誇英雄。
兴酣直欲走天外，妄语谰言都可爱。
缚裤还思作骑兵，颠狂不是书生派。
前年将相征西番，从军戈马争喧阗。
万人裹粮向西走，天空日落风萧然。
是时君年二十六，阴符一卷埋头读。
逼人英气不可当，拟执番酋食其肉。
幕府何人荐酒徒，不飞不跃居成都。
雄心颇似升平将，遣兴聊为射猎图。
今年携图过燕市，都人咄咄惊豪士。
曹霸丹青亦可传，须眉不似神情似。
拂纸崭然见头角，爽于九月摩天鹄。
马后蛮奴结束奇，挥鞭一过山魈伏。
君不见丈夫穷达皆天意，肯将一世供游戏。
颇怪寻常眼底儿，儒书满口无生气。
方今四海同一天，太平不用图凌烟。
君身自有封侯骨，珍重囊中宝剑篇。
雨粟楼中文字古，虬龙蛇蚓争飞舞。
直奉侯刚作初祖，一区画象凭空补。
虚堂穆穆图圣仓，炯然四目飞灵光。
上古游魂聚三五，哭声动地天昏黄。
我闻仓颉天生造书契，鸟迒兽蹄聊会意。
咄咄书空画不休，安知黑夜非游戏。
后人学古徒斤斤，七十二代何纷纭。
周官保氏惊殊体，太尉家儿奏说文。
不见其首见其尾，为古人愚终不悔。
相斯史籀李阳冰，恐皆当日吞声鬼。
先生下笔如有神，一心变化凭天真。
深知作述皆灵妙，默契轩辕旧史臣。
扬州罗聘有仙笔，画鬼能令真鬼出。
戏为先生作此图，圣狂人鬼声啾唧。
识字人如黄帝史，画鬼人如吴道子。
落笔神光腾十指，从前故鬼都心死。
君不见颊添毫，云掩月，髣髴传神更奇绝。
又不见汉刘䶮，周武照，异文向壁能虚造。
万事茫茫不可知，鬼神狡狯书生痴。
八分真草已三变，重创奇文亦不迟。
我醉题诗兴超忽，乌焉满纸无分别。
仰天大笑笔花飞，肯守骷髅眼中血。
吁嗟乎，昨日之日今日又斩新，好古不泥真通人。
醉后相逢不忘祖，高曾两世为宾主。
七十年来几兴废。
两姓玄孙前后辈。
先生乙未我庚戌，编修检讨同簪笔。
相望遥遥已七科，那知一见情原密。
廉吏儿孙不送穷，先生也笑空囊空。
好书嗜酒耽佳句，难得浮生事事同。
因缘未了星霜换，五世沧桑如掣电。
人海茫茫真梦幻，举杯忽此同欢宴，记取眼前王给谏。
钱王铸塔塔精巧，八百馀年尚完好。
吾师好古偶得之，入手峥嵘一峰小。
心怜灵物在泥滓，拂拭神光贡天子。
预拓真形留数纸，传观共讶奇如此。
我闻吴越当年兵马雄，霸才独守钱江东。
坐看五代等儿戏，干戈篡乱殊匆匆。
父子祖孙兄及弟，四王三世传忠懿。
虎视眈眈不负嵎，迎周归宋知天意。
维王慷慨承贻谋，直与武肃文穆忠显同千秋。
英雄布施豪于佛，纳土能捐十四州。
只今几度沧桑变，冷落天涯表忠观。
万事销沈一塔存，岿然如见灵光殿。
塔高五寸文曰保，书爵书名时乙卯。
作制精严画象奇，不烦考订愁荒渺。
我知神物关忠义，不比寻常藏舍利。
王心即佛心，精神之所寄。
不闻旃檀香，但觉风云气。
恍如铁券昭灵异，色正芒寒天庙器。
世人佞佛佛不知，佛以无我全其慈。
即看贤王禦乱保吴越，何异尸毗割肉时。
吁嗟乎，金刚不能坏，忠孝不可忘。
后有钱弘俶，前有阿育王。
人天八万四千塔，一潭一月腾辉光。
君不见神僧捧刹入云去，更为升平世界祈祯祥。
无客我先来，客来我已去。
寻常杯酒间，亦有遇不遇。
主人揖众客，当筵索奇句。
分韵如分茅，各挟封侯具。
骅骝跃天厩，戈鋋环武库。
忽忆脱鞲鹰，翻空杳何处。
駪駪走苍头，敲门投尺素。
下令如追逃，开缄令人怖。
刻期催赋诗，立限三朝暮。
如系枵腹人，鞭笞索泉布。
如强无衣人，违心歌五裤。
威如丞相嗔，突若将军怒。
民穷尚烹剥，兵逸又招募。
思之复思之，鬼神不来助。
怀书忽长笑，翛然百无惧。
势迫出奇谋，心空生妙悟。
谈笑谢主人，下笔不能住。
不是诗龛诗，或有诗龛趣。
诗非我所长，我与诗何与。
且听踏灯歌，小人无远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