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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续上）
春漏促，淅沥响空阶。
墨渲始知窗纸润，灯昏疑是扁风来。
倦眼涩还开。
新雨过，午夜转微凉。
浓泼春茶消积困，臭烧烟卷伴蚊香。
人静柝声长。
寻旧诂，摇落更支离。
遍检群编供獭祭，还凭独断靖狐疑。
孟浪未须辞。
鸣络纬，忽忽又中宵。
几日蹉跎轮滞辙，一时奔放浪推潮。
微笑笔乘飙。
抽不尽，一绪自家知。
烂嚼酸辛肠渐碧，细纾幽梦枕频移。
到死漫馀丝。
情宛转，洄复诉凄清。
倾鬲漫夸忘冷暖，化身旋梦薄苍旻。
山上世缘生。
裁制可，依梦认秾纤。
敢与绮纨争绚丽，欲从悲闵见庄严。
压线为人添。
腊雪初融，曾冰未销，春讯浑如许。
昙影里，重觅旧菰蒲。
只残茄败梗堪数。
岁渐徂。
馀寒尚欺病翮，高骞欲振伤无侣。
嗟八表同昏，停云霭霭，遥岑平陆伊沮。
梦龙沙翰海早模糊，便浊淮清洛也荒芜（另一抄本为“荒疏”。）。
独立苍茫，四顾寒江，徘徊冻渚。
吁。
食纵无鱼，餐苔拾藻甘清露。
胜筠笼奉养，终供鼎镬刀俎。
看素氅朱冠，乘轩睥睨，阶前⑴宛转依人舞。
算我武维扬，凌霄怒睒，登鞲须⑵献狐兔。
借风流文采占高梧，报欢欣消息噪庭除。
又何如、（一作妨）效人言语。
赚他玉碗金梁，学画帘鹦鹉。
鸱原有乐，朝潜暝出，林薄搜求腐鼠。
能将一吓侮鹓雏，且临流、自刷慵羽。
注：这首词应写于1945年春。父亲通过写春天江边的一只孤雁，将它与白鹤、老鹰、喜鹊、猫头鹰相比，抒发了自己在清贫中保持独立人格和高尚情操的胸怀。
⑴ 另一抄本为“还须”。
⑵ 另一抄本为“先”。
休问馀春。
水流云散，又到黄昏。
洗尽铅华，抛空⑴翠黛，忘了长门。
卷帘斜日相亲。
梦醒后、翻嫌梦真。
雾锁重楼，风飘落絮，何事温存。
注：父亲在题记中写明是“丙戌秋”封笔之作，即1946年秋写的。
王国维认为自己因才华而遭人嫉妒、诋毁，想以“自媚”安慰自己；刘永济先生想以“躲避”求得清净；而父亲则认为只有“彻底抛空忘却”才能真正摆脱尘世的烦扰。
⑴ 另一抄本为“残”。
远山吞却西沉月。大宇茫茫黑。
长空雁唳认征途。惊惹树头翔噪几群乌。
残星四五当窗睒。也著轻昙掩。
朝暾忽地刺云生。喜看高天厚地渐通明。
注：这首词估计是1963年到1965年期间写的。父亲曾抄寄给四叔石声泰。1957年，父亲动员在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和密苏理大学任教授的他回国。四叔先后在长沙和上海的中国科学院冶金研究所工作，是我国金属腐蚀与防护领域的学术带头人。在极“左”思潮泛滥的年代，四叔也受到猛烈冲击，心中充满不被理解的痛苦。定枎整理词集时曾与四叔谈起过这首《虞美人》写作的背景。四叔的一席话很能代表中国老一辈爱国知识分子当时的心情：“我们这一辈的知识分子，在旧社会由于家贫国弱，饱受压抑欺侮和屈辱；解放了，国家社会面貌一新，很想为祖国尽一分力；但是多少年来所受的教育、传统和习惯势力的影响不容易一下子清除干净，因此费力不讨好的情形多，有心为善，换来的往往是无限上纲的批判。”父亲了解情况后，抄了这首《虞美人》寄给他。这首词充分表达了父亲对党的知识分子政策无限信任，对自己的事业充满信心，坚信光明就在前头的乐观主义精神。父亲的爱国情感之深、思想境界之高，在这首词中得到了集中体现。
昼肠饥困，望蒹葭深处，拟寻鱼蟹。
路过九皋刚想叫，双脚已遭绳逮。
琴当干柴，姜椒杂煮，算是新鲜菜。
莫名其妙，为何逢此优待。
忽忆卫懿公朝，远房祖先，曾欠冤衍债。
享受大夫高俸禄，此罪已浮劳改。
狄寇来时，人无斗志，还要轩车载。
余殃难赎，报施应及千代。
注：词的下片，父亲曾在“交待”中做过这样解释：“忽然相期春秋时卫懿公朝廷中，有远房的祖先，曾经欠过冤衍债：他享受了大夫的俸禄（当然他什么事也不干），这种无功受禄，已经该受比劳改还重的罪。狄国打进来，大家都不愿打仗，（说让受禄的白鹤去抵御吧！）但是卫懿公还用高车载着白鹤跑。像这样的罪孽，生下来的还没完，累及千代还得受报。”
这首词作于1966年10月下旬。父亲曾在“交待”中写过这么一段话：“66年10月下旬，从学习中领会到必须从群众方面来看自己的问题，思想才可能有出路，……让我想到了我领取高工资，而工作并无成绩，是触犯众怒的原因之一；晚上，想到卫懿公好鹤以致于亡国的故事，又想到‘焚琴煮鹤’杀风景的旧观念，于是替被煮的鹤说明它的被煮正因为过去享受过分，就作了这首词来安慰自己。”
这首词作于1966年10月下旬。父亲曾在“交待”中写过这么一段话：“66年10月下旬，从学习中领会到必须从群众方面来看自己的问题，思想才可能有出路，……让我想到了我领取高工资，而工作并无成绩，是触犯众怒的原因之一；晚上，想到卫懿公好鹤以致于亡国的故事，又想到‘焚琴煮鹤’杀风景的旧观念，于是替被煮的鹤说明它的被煮正因为过去享受过分，就作了这首词来安慰自己。”
纨绔声威虎后高。
分朋狠斗媚樱桃。
贪逾长卫搜阛阓，酷迈周来用烙炮。
凭暴虐，计勋劳。
公车馆饩恣游遨。
群猱升木长林毁，那许鹓鸾剩羽毛。
牛鬼蛇神事有无。
蚊雷市虎代爰书。
乌台谳急钞瓜蔓，红卫兵骄卤腐儒。
髡皓首，系玄符。
龙钟拥彗涤圊窬。
劳心锻就风波狱，迁固何曾涉谤诬。
注：这两首词是父亲于1966年9月底至10月初所作。他在“文革”的“交待材料”中曾“交待”过写这两首词时的境遇和心情：“《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16条）公布后，我反复学习过多遍，自己估计，我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确实应当是“二批”中的第二类批判对象，但决不是敌我矛盾，骤然一下宣布我以牛鬼蛇神身份介寿专政制裁，进行强迫劳动改造，冲击远远超过了我当时的精神准备；尽管用老办法咬紧牙吞了下去，没有正面的反抗动作，但内心却不停地迸出愤激的烟火……止觉得委屈万分，出乎情理之外，无可申诉。尤其是剃发、教唱牛鬼蛇神之歌，想不懂那样作究竟有什么积极意义。……《记所闻》则是9月下旬到10月中旬，几次在一站劳动时，听到了一些奇闻。情况超出了常理，我认为传述的这些事情，是一些高干子弟中学生在捣乱。”
终不悔，铸错任万千，旋忽付遗忘。
惯输攫搏劳鹰隼，动披肝胆委豺狼。
信人情，无世故，彻堤防。
看白首、相识犹按剑，悟白璧、难辞蝇作玷。
恁卖我，又何妨。
天荆地棘从容步，钢筋铁骨耐创伤。
百年身，恩怨债，总寻常。
注：这两首词作于1967年7月初。父亲曾在1969年2月的一份“交待”中写道：“1967年6月下旬，红卫兵总部又宣布对我在内的三名‘三反’分子加强管制，又是一次意料不到的冲击。七月初，想到搁下快一年的一件工作，翻开看看，打算继续下去，可是书架查封后，资料无从核对，不能动手，一时感到空虚苦闷。曾作过两首《最高楼·自嘲》的词，抒发当时的情感，自怨、自艾。”另在1968年9月父亲写的“交待”中也提到：“67年7月初，又作过两首《自嘲》，回忆过去，由于任性与怯懦，又过于相信人情，平生吃了多少苦，晚年又走到了不测的道路上，嘲笑谴责自己，抒写当时空虚苦闷情绪。”
按：这两首词父亲曾做过解释，现抄录于下：
其一：（解释）想起平生的事，怕的、逃避的有这么许多，总之，行动要求自己的心里能放得下。许多人衣冠整整齐齐地坐着正正经经时，我觉得背上有芒在聚着；在大客厅里面对着人讲些不着边际的应酬话，好像坐在藏有棘刺的毡上。只有一颗清冷透明的心，没有让人家见了喜欢的“媚骨”。也缺少奴隶的奉承面孔。怕在要人的公馆门前看承人家的颜色和‘笑脸’，宁愿背着手在简陋的蓬门看太阳落山。懒于勉强应付，能偷闲就偷闲。和女人交往就像毒药一样恐惧。听着宴会上的歌唱和闹酒的局面，觉得热闹是烦苦的事。愿意守着自己的迂拙，甘心怯懦和软弱，自认为冥顽不灵。（内容要义）这是数说过去生涯中自己害怕的许多事，会客、开会、和不熟识的人谈天、参加官长的宴会、和青年妇女办交涉……都是我极力避免的。（因为自己自由散漫，又不会应酬，所以极怕拘束。）
其二：（解释）始终不悔，任凭铸了一千种大错误，不久就忘了。习惯于将把柄劳动鹰隼来抓，动不动将肝胆交给豺狼们。相信人类有相爱之情，不懂得处世的方法，全不设防。慢慢看见很多老朋友到了晚年还按剑相视，也了解到白璧上难眠苍蝇粪染成黑点。那么，出卖我又算得什么？天荆地棘的境地慢慢走过来了；钢筋铁骨，受些伤也耐得住。人生不过百年，过完之后，恩与怨，都平常已极。（忘了！）（内容要义）回忆一生中吃亏上当的事多得很，主要原因是自己不懂得世故。相信人家也都没有自私的心思，结果经常被人抓住弱点来欺压。无辜受累的已经不少了，但就是不改正自己的缺点和错误，所以一直吃亏吃苦到老。
按：这两首词父亲曾做过解释，现抄录于下：
其一：（解释）想起平生的事，怕的、逃避的有这么许多，总之，行动要求自己的心里能放得下。许多人衣冠整整齐齐地坐着正正经经时，我觉得背上有芒在聚着；在大客厅里面对着人讲些不着边际的应酬话，好像坐在藏有棘刺的毡上。只有一颗清冷透明的心，没有让人家见了喜欢的“媚骨”。也缺少奴隶的奉承面孔。怕在要人的公馆门前看承人家的颜色和‘笑脸’，宁愿背着手在简陋的蓬门看太阳落山。懒于勉强应付，能偷闲就偷闲。和女人交往就像毒药一样恐惧。听着宴会上的歌唱和闹酒的局面，觉得热闹是烦苦的事。愿意守着自己的迂拙，甘心怯懦和软弱，自认为冥顽不灵。（内容要义）这是数说过去生涯中自己害怕的许多事，会客、开会、和不熟识的人谈天、参加官长的宴会、和青年妇女办交涉……都是我极力避免的。（因为自己自由散漫，又不会应酬，所以极怕拘束。）
其二：（解释）始终不悔，任凭铸了一千种大错误，不久就忘了。习惯于将把柄劳动鹰隼来抓，动不动将肝胆交给豺狼们。相信人类有相爱之情，不懂得处世的方法，全不设防。慢慢看见很多老朋友到了晚年还按剑相视，也了解到白璧上难眠苍蝇粪染成黑点。那么，出卖我又算得什么？天荆地棘的境地慢慢走过来了；钢筋铁骨，受些伤也耐得住。人生不过百年，过完之后，恩与怨，都平常已极。（忘了！）（内容要义）回忆一生中吃亏上当的事多得很，主要原因是自己不懂得世故。相信人家也都没有自私的心思，结果经常被人抓住弱点来欺压。无辜受累的已经不少了，但就是不改正自己的缺点和错误，所以一直吃亏吃苦到老。
剩有离怀如病。秋尽。
草色接天黄。罗衣沾露立残阳。
凉摩凉。凉摩凉。
注：此词应作于1924年秋末冬初。天气转凉，草木枯黄。身在异乡的父亲写出了自己的孤独和对故乡、亲人的深深思念。在词中，他勾勒出这样的一幅画面：面对深秋沉沉西下的残阳，一个书生孤零零地伫立在衰黄的草地上向远处的故乡眺望，任凭露水湿透衣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