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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赋(续上)
遣忧赋(1082年秋) 北宋 · 张耒
居孑孑以无与兮,出莫知其所之。
独端居以终日兮,耿默默以长思。
古之人不可得而见兮,存者灭略之遗辞。
顾一世之异情兮,予谁者其从之?
惟我生之拙迂兮,嗟所慕之名奇。
挹廉清之遗风兮,曰吾其进难而退易。
百驱不加于跬步兮,却辔疾返而莫追。
践斯言之不欺兮,庶吾心之无愧。
日月忽其迁流兮,老忽忽而既来。
惟所蹈之日迷兮,抚前心而自非。
欲改故而图新兮,从灵龟而问疑。
兆改横而上从兮,史为予而告辞:「横为窒而善处兮,上从直达其无巇。
岂外拘而中泰兮,或者既塞而将遂。
保尔守而无变兮,神明于汝其遗之」?
相利害而为术兮,彼乡人其犹耻。
美灵龟之告繇兮,得我心之所止。
彼跹跹其焉往,聊安安以自恃。
岁冉冉以将老兮,草木飒其变衰。
玄蝉号乎高柳兮,溢菡萏于清池。
宵虫悲鸣以相语兮,朔雨振迅而南窥。
嗟吾客于东周兮,周天星之三移。
写我忧以命驾兮,凭高明以远视。
览平田以芒泱兮,瞰清洛之东驶。
山重复而南积兮,万岭矗矗以鳞次。
微云霮䨴以忽布兮,孤翼灭没而高逝。
熊耳高高而西峙兮,女几奋涌而南危。
束平川于两间兮,散佃渔于平地。
鸡犬密其相闻兮,沟塍布而如棋。
牛羊閒以就牧兮,乌鸟号呼以群嬉。
登故国之馀墟兮,望遗宫之颓基。
伤者来世而无穷兮,乐者昔人其既止。
惟达观其超忽兮,等废兴于一视。
考物变以自乐兮,遗馀情于酒醴。
大人无即而非乐兮,浅夫系物以自治。
彼方窘我以局促兮,我则顾步而广肆。
制忧乐于在彼兮,夫何贵乎明智?
忘吾忧以洋洋兮,将以语夫君子。

哀伯牙赋(1085年) 北宋 · 张耒
伯牙鼓琴,后世无如。
我哀伯牙,似智而愚。
天地之间,四方万里,知尔琴者,一人而已。
钟子既死,其一又亡,欲弹无听,泣涕浪浪。
己奏己闻,欲诘不可,逼塞满怀,无所倾写。
《折杨》、《皇荂》,巷歌里曲,入邑娱邑,入国悦国。
回视伯牙,面有矜色。
夫操至伎者,必不和众人之耳;
而媚众耳者,又善工之深耻。
违众者常孑孑其无与,而冒耻者乃身安而获利。
则亦安知夫至艺之非祸,而庸工之非祉也?
嗟夫!
将为至巧者,必无顾于终身之无与,则至巧之于人,乃不祥之上器。
操不祥之器终身而不知,则伯牙者,乃后世之深戒
诘:草斋本、吕本、丛刊本、《皇朝文鉴》并作「语」。
⑴ 《柯山集》卷二。又见《皇朝文鉴》卷八,《历代赋汇》外集卷一六。

石菖蒲赋(1085年) 北宋 · 张耒
岁十月,冰霜大寒,吾庭之植物无不悴者。
爰有瓦缶,贮水斗许,间以小石,有草郁然。
俯窥其根,与石相结络。
其生意畅遂,颜色茂好,若夏雨解箨之竹,春田时泽之苗。
问其名,曰:「是为石菖蒲也」。
考诸《本草》,则所谓养性上药,仙圣之已试者也。
因赋之云。
岁寒风霜,水落石洁。
大木百围,僵仆摧折。
有草于此,寸根九节。
曾是莫伤,菶然茂悦。
若处广深、隐奥密,而不知户牖之外平地尺雪也。
将糜而饵之,私其益于我躬,则不几于夺也?
曷若致之吾前,仪之以自修兮,庶乎比德之琚玦也。

病暑赋(1101年夏) 北宋 · 张耒
皇昌运之元祀兮,予出守乎清颍之区。
背国门而南骛兮,弭楫乎太昊之墟。
方炎夏之隆赫兮,闵时泽之不濡。
魃乘时而行虐兮,盗威烈乎旸乌。
驾毕方而骖荧惑兮,回禄为其前驱。
烬所及于一燎兮,何有瓦石与璠玙?
丰隆致其微阴兮,飞廉荡覆而无馀。
野曈曈而扬尘兮,何萧艾之芬敷。
应龙矫首于下泽兮,仅自免于槁枯。
鸟呀咮而忘飞兮,兽逃穴而深居。
嗟人胡独不能兮,无乃欲息而被驱。
昔蕲山之秋筠兮,因冰卷而玉舒,效功能于幺么兮,曾何足以宁吾躯?
饱风而为蜩兮,又欲泳水而为鱼。
出寒泉于深井兮,竭筋力于辘轳。
不计腹之所受兮,尚问山藭曲麦之有无。
乱曰:阴阳循环,靡穷极兮。
时至而变,有常则兮。
融液金铁,烁山石兮。
谨视其报,在朔易兮。
玄阴大冬,冰雪积兮。
无畏其机,备其极兮。
补完裘褐,戒纺绩兮。
保我岁寒,以终吉兮。

喜晴赋(1106年) 北宋 · 张耒
积雨初止,万境声乾。
星汉昭回,夜客尚寒。
晨起载欣,朝晖在门。
起往从之,清明肃然。
蚓安其穴,蜗不遗涎。
还开通于滞湿,失沮洳之垫昏。
列缺弭鞭,丰隆偃麾。
羲和缓辔而安行,背扶桑而经天街。
顾大田之多荒,乃愀然而兴哀。
聊雷霆之一嬉,遽下土而罹灾。
诏龙螭使伏蟠,息愤怒之喧嘳,曰:「予悔祸于斯人,劳苦雨师以一杯。
惠我农师,岂不休哉」!

南山赋(寄张嘉甫)(1107年1月) 北宋 · 张耒
南山岩岩兮,其下有人佩玉而握珠,刻意鲁叟之古经,不习世儒之臆书。
我顷见之于宛丘,貌秀皙而眉疏。
别去忽兮几时,面苍瘠而垂须。
爱德器之老成,资巧琢于璠玙。
问所与之为谁,亦黄槁之仙癯。
禁八马之超骛,同刍豆于群驽。
时慷慨而长鸣,耻贱工之附舆。
我行世之多艰,三年困兮江湖。
幸天恩之放还,过都梁兮踌躇。
奉两月之周旋,越长江之驰驱。
屡饮我于山间,出翩跹之两姝。
舟师告予以当行,具樯楫于斯须。
岁方春而寒骄,犯冰雪于野墟。
云漫漫兮垂天,风飘飘兮切肤。
稚麰翳于宿莽,妍柳秀于群枯。
泛羽觞之清泠,聊览物以为娱。
思佳人兮天末,望莫见兮愁予。

秋风赋 北宋 · 张耒
张子夕坐于堂之南轩,有风飒然来自西方,感乎人心,异于寻常。
初披偃乎草木,亦泛动乎轩窗。
张子曰:「是风也,所以成岁而佐阳者乎」?
时也,朱火就谢,七月始凉,既导迎于肃杀,又介绍于雪霜。
其中人也,万窍洒然,汗泽为乾,纤絺鲁缟,不胜其单。
其加物也,未败其形,先伤其情;
未陨其生,先夺其英。
使之嗒然萎者,见于颜色;
黎然槁者,动于声鸣。
吾尝中夜而听之,淅沥飕飗,群动百虫,怨泣悲吟,动人忡忡者,秋之声。
旦起而望之,清明高洁者,秋之容。
于是庶草效实,九谷献功,既狝于野,又尝于宗。
感天时之不留,念岁律之将穷。
张子曰:「吾何为乎?
戒裘褐以备严冬而已」。

南征赋(赠张嘉甫)(1106年冬) 北宋 · 张耒
予文穷而莫讳兮,顾四方其何适?
毋宁征于江右兮,毛土膏其可食。
抱朝暮之胜气兮,西山吾以为宅。
风予帆于昼日兮,予朝发于赤壁。
摽玉垒之下流兮,逝蓬飞于一息。
迅沮漳而横入兮,汇扬澜于左蠡。
嬣吾目而无恨兮,涛猛兽以噬狞。
霁光风于木末兮,俟馀波犹未肯平。
迷失道而问津兮,□□□御于朱明。
就渔父而陈词兮,予非湘累之独醒。
父告予以不治兮,南樵舍而自成。
破陇亩而溢流兮,石险很而当道。
岂舟人之肃洽兮,艇触拨而欲倒。
系予车于桑本兮,予犹可以徒行;
夷予灶使不得炊兮,予犹可以乞邻。
曰厚土之瀰漫兮,予骚骚无以为家。
虽斯人之可怀兮,鸟犹长鸣以叹嗟。
黄蒲田之所播植兮,岁有秋而登场。
既狼戾而竭邻兮,己独赋乎廪仓。
馔上方之玉盘兮,上曰饱斯人之德。
岁协洽而蕲兮,味柔嘉予未得食。
染予指于鼎兮,岂不同此臭味?
使持节于十郡兮,民乐得此父母。
顾予怀之仓卒兮,谓一寒之何故。
虽解衣推食兮,曰此小惠汝弗德我。
我九世之良医兮,药神膏而可以破汝肠。
赋九言而九顿首兮,度百世而用足。
阅一世之风波兮,曰馀皇吾以为归宿。

碧云赋(1085年) 北宋 · 张耒
蹇临高而延瞩,怅天边之碧云。
缅不知予何思,情坌至兮缤纷。
怀幽兰之令姿,方扬灵乎上春。
顾来者之非其人,使暴露乎埃尘。
我有旨酒,与子殷勤。
终阔莫致,实劳我神。
白日西驰,去故就新。
发采舒光,念当及晨。

三酌赋(1093年) 北宋 · 张耒
出公门而偃私,酌旨酒于良辰。
缅再酌而三釂,恍如对乎佳宾。
畏局促之伤怀,聊流畅乎心神。
惩荒湎乎无算,悠然合乎礼文。
荡志文史,晤言《诗》、《书》。
世醉不足,我醒有馀。
颐妙物表,韬精道枢。
冥会独应,谁知我娱?

人日饮酒赋(1106年) 北宋 · 张耒
岁后七日,其名曰人。
爱此嘉名,酌酒欢欣。
岂木行之始和,生庶类而施仁。
又曰人者三才之中,将中和之肇布,易严杀之馀冬也。
乃命妇子,班坐行觞。
酌己相祝,寿考无疆。
有否必泰,无穷不通。
请观庭下之枯折,霜霰消而敷荣。
羽虫感阳而群嬉,况乎云间之飞鸿。
于是三酌既醉,喜有所得。
安局促而不叹,悟倚伏之无极。

吴故城赋(1106年) 北宋 · 张耒
乱吾舟兮大江,夕余济兮樊口。
登武昌之故墟,吊西门之衰柳。
出东郊而南眺,访遗城之培塿。
嗟颓墙之迤靡,半已平乎耕耨。
杂溪涧而沮洳,稻冉冉而将秀。
曰是吴王之故宫兮,昔孙仲谋之所有。
当弊汉之委地,群凶聚而啄剖。
伟紫髯之永图,独穴据乎江右。
岂无意于雍洛,易虚夸为善守。
观其作都于武昌,夫何险陋而即安。
是为大江之上流兮,于备敌焉不繁。
顾诸将之凡才,岂袁、曹之敢班?
欲身当中原之一面兮,事便时利一苇济乎涛澜。
当是之时,两观万雉,缥阙应门。
内拥燕赵之美,外屯貔貅之军。
笙磬钟鼓之喧阗,旗旆车马之缤纷。
固已包蒙川泽,震耀山原,安知夫千载之后,陵谷易位。
夫何遗珠与弃玉,顾此遗墟之将圮。
于是与客休于祠宫,披樵苏之微路,嗟牛羊之入室,固牲酒之不具。
与客愀然,三叹而去。
予近读曹植诸小赋,虽不能缜密工致,悦可人意,而文气疏俊,风致高远,有汉赋馀韵。
是可矜尚也,因拟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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