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赋
归愚居士汎金溪上有居焉，其堂三楹。众户发枢，四阿垂平。砌甋砻洁，窗绡耀明。陋不至于斧木，侈无羡于雕甍。其东偏之寝室也，翠被翻波，香篝吐穗，状衲僧之夜禅，类鳏鱼之弗寐。西偏之书幌也，下绠汲古，捉鼻哦诗，风散满床之书叶，雨湿临案之墨池。有客过余而言曰：「凡物之设，惟人所处，脱逆曳而倒施，是冬絺而夏絮。今君之堂，其高三十尺，其广四十步，而乃障以沙版，絙以箘簬，是何异反衣狐白之裘，以白地光明锦裁为贩妇之裤也哉」？余乃彻双柱，架两梁，载清梦于别宇，移蠹简于前厢。于是房栊疏敞，心意舒张，室虚而自然生白，泰定而发乎天光。是谓摧藩篱于大方之家，散群沤于沧海之洋，岂不甚快矣哉！尔其戚会宾从，时移节换，雕阑炜兮群葩散锦，玉磩平兮月华铺练。或遇结缡之夕，或寿悬弧之旦，莫不裒诒燕之簪缨，粲归宁之揥瑱。倒壶觞于夜永，响丝竹于天半。御兹闳达之居，则岂复有勃溪之叹！既落成，客请名曰「馀庆」。余因谓曰：子所谓庆者，岂非三聘币加，一札书细，焚芰制于驹谷，绚龟章于鸳缀者耶？彼以其贵，吾知居易而已。又岂非充甍叠䌽，积蚪储胎，峙钧石于金穴，敛亿秭于云堆者耶？彼以其富，吾知节财而已。苗英裔俊，学优身奋，搴仙桂于月窟，夺锦标于文阵，以是为庆乎？彼得失有数，吾知义训而已。鲐背鹤发，熊经鸟申，悟三一于涓子，迈甲子于绛人，以是为庆乎？彼寿夭在天，吾知修真而已。大抵可必者在性，而不可必者系乎时命。傥能躬行其可必，而召其不可必者，则又何愧于黄卷中贤圣乎？在《易》有之：「积善之家，必有馀庆」。
按：《侍郎葛公归愚集》卷六（以下简称《归愚集》）。
己酉之秋，羯胡入寇，饮马于江，衣冠震詟，奔遁僻壤。我乃流岩越佚，孤蓬夜驰，辞山墩之衡茅，栖景山之招提，远兵戈之骚屑，蓊林峦之幽奇。方且倚沼畦瀛，饮酒赋诗，岂谓突不黔而又转而他之也！于是西阳含山，东林射里，伤去棹之匆匆，悼郊墟之遍徙。方兵躔于紫微，谅绎骚之未已。苍崖翠嶂，郁乎在望，怨山人之不来，吟夜鹤于空帐，招羽翰之难传，第神驰而心向。徒想夫莲宫琳馆，藻绣编连，红壁纱板，彫当绮筵。紫霄西竺之像设绚映乎金碧，而缁衣黄冠飞锡控鹤，往往蹑虚以冲天，而曾未遂于周旋。榛荆荟蔚之场，响泉下洒，触岩抵隈，纡馀逶迤，怪石涵渊，而崩涛搜疏，有客剡戈鋋而激矢，而吾又未得洗耳而砺齿。瑞草新英，羃历青春，雀舌鹰爪，原隰畇畇。千夫啖山，若筐若筥，采撷如云，制骑火而飞曲尘，则蒙顶、鸦山、日注、双井，殆埒美而并珍，而吾未得瀹以娱宾。环山之麓，圜屋齐启，玄微冲漠之俦，蔑彼名级，栖心萝薜，鹿冠芒屩，容与于云阿者常数十计，而吾又未得于草堂而窃吹。是皆有憾焉。客有告予者曰：「子独不知夫山椒几楹，仙翁所营，上设丹灶，下种黄菁。虽其人已蝉蜕于埃𡏖之外，而风月之夕犹闻金策之铃铃？子盍归寻鼻祖之扃乎？玄语真铨，或以私其孙，则可以相从于椒庭，尚何惴惴于斯世之兵」？余曰：「唯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