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民先生斋中有白秋海棠花。余爱其姿制娟静而神理柔楚,乃为兹赋。赋曰:
有逍遥客卿者,生于莫愁之村,长于忘忧之馆。
懊侬之声既辍,合欢之斝常满。
放诞优游,萧条闲散。
艺唐棣之翩翩,种枣树之纂纂。
同心则栀子为徒,蠲忿则萱花是伴。
一日者,过幽忧公子之庐而款焉。
公子门无车骑,室有琴书。
夙喜野卉,杂莳芳蔬。
树名贞女,木号隐夫。
灵均为九畹之圃,泉明有五柳之居。
于陵则灌园自食,儿宽则带经而锄。
爰有一种,布于阶砌。
靡曼绵芊,柔明清丽。
姣如好女,姿首异制。
施粉大白,倚秋而缀。
客卿见而问曰:「此非所谓秋海棠乎?
厥名断肠,思妇所变。
叶如其衣,花如其面。
一云怨女,泪染所成。
生于墙下,海棠为名。
洵哀离之微物,而闺襜之幽情也。
公子胡若是玩之?
曷不徙于忘情之域,移于无何有之乡,仰天歌乌,乐且未央」?
公子膝席而起,揖客而语,曰:「客何见之晚也?
且夫仆本恨人,秋多悲气。
秋临水以登山,人怀谗而畏诽。
扇凄馨以自摅,抱幽芳而相慰。
才人以薄命称珍,小物以伤心见贵。
矧夫白者,迥出寻常。
亭亭别馆,泫泫回廊。
南朝妙伎,西曲名倡。
蕙心纬繣,纨质飘飏。
轻红初退,晕碧相当。
无心约翠,息意安黄。
颜如虢国,色配何郎。
时披宝蒜,斜傍银墙。
隔珠帘而幼眇,入明镜以微茫。
秋雨则朝朝界粉,秋风则夜夜飞霜。
畴不悄焉魂与,黯然神伤?
鉴此凄清之色,怜其寂寞之妆。
羌乃妾住江南,君家河北。
君恋铅华,妾辞雕饰。
临铜黛以伤神,抚冰弦而沾臆。
验榴裙之泪点,不是胭脂;
看薇帐之情人,都无颜色。
若夫班姬失宠,陈后辞恩。
齐纨有恨,金屋奚言。
着方空而叹息,挂曲琼而烦冤。
罗与绮兮娇暮秋,珠与玉兮泣黄昏。
化为皓魄,宛尔芳魂。
至于蔡琰无家,王嫱作客。
永诀京华,长依蛮貉。
寄血泪于琵琶,写哀情于笳拍。
紫台则山河俱缟,青海则关城尽白。
流玉箸之纵横,恐白头之弃掷。
倘作望夫之石,月是形容;
如过妒妇之津,雪为魂魄。
若斯之类,赋不及誇。
莫不怀贞抱悫,绝颣离瑕。
怨良人之不见,愿廓处以长嗟。
倚微风而延伫,恐白日之西斜。
岂与夫缨桃绮丽,豆蔻骄奢,桃李倡家之树,菖蒲荡子之花,松柏则年年系马,杨柳则夜夜藏鸦,所可方其婀娜、并此芬华也哉」?
客卿曰:「善」。
湘吴既酎,朱颜半酡。
攀枝折条,相和而歌。
歌曰:秋既晏兮夜已沉,白露下兮青枫林。
憺佳期兮怅难寻,玩幽姿兮思愔愔,物犹如此兮人何以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