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晏山扉,日隐城阿。
寒风振响,庭木槎枒。
爰有一翁,华发皤皤。
麻鞋无底,卉衣露肘。
弊橐垂肩,短筇提手。
贸然来思,止门而噫。
忽焉吹笛,其声甚悲。
始㖤㗅而不通,终咽绝而如缕。
余闻惊怪,起而开户。
其人于是,逡巡罢笛,整冠伛偻。
惨然色沮,汪然泪下。
余曰:嗟嗟,子何人也。
岂前富而今贫,抑先荣而后枯。
不然其不食黔敖之食,而欲充仲子之操者耶。
听言收泣,且揖且前曰:余火维之人,冠冕奕于累叶。
朱轮或耀于高门,束帛荐贲于丘园。
洎余身而眇眇,乃遂焉而沉沦。
咨世业之可怀,就余师乎南州。
师曰:孺子可教兮,授孔氏之春秋。
廓潜心而靓处,究笔削之遗旨。
闻圣朝之抡材兮,设科目以聚士。
俶余装以西迈,观国光于京师。
般纷纷捏合而点缀者,类童儿之游戏。
夫何用舍之参差兮,叛回穴其相诡。
余初不识兮,谓天时之适尔。
唉吾生之坎轲,十三举以不利。
繄一愧而一怪,问之于先生长老。
呜呼嘻嘻,余不可道,彼于何爱此之何憎。
视交游之疏密,随势力之重轻。
余乃知世道之日卑兮,虽万钟吾不求。
裂儒巾兮焚诗书,退吾学稼乎西畴。
吟硕人之旧什,和田父之农讴。
固帝力之何有,伫卒岁以无忧。
官人又夺我农时兮,使既病而任重。
悍吏日隳突于门庭兮,巧增赋于常贡。
持童仆以易粟,割畎亩以贸丝。
十年以来,困不能支。
四壁立兮妻孥啼,桑柘尽兮无所依。
矧今岁之大侵,亘一方兮赤地。
南土之民,十室九转于沟壑兮,余焉得奠环堵。
扶老幼而出门,哭坟墓而彷徨。
抱春秋而行乞,遵长途以遑遑。
众皆咥笑而不之闻兮,孰云察余之中情。
惟音乐之悦人兮,乃奔趍而交驩。
吾不如伶人之谋身兮,恒一曲而一钱。
束麟经于韦袋,伐脩篁之𤡄猭。
被仪郎之遗谱,鸣余怀之不平。
于是望门投迹,浏亮发声。
繁音悽悽,苦调呜呜。
宫商律吕不复论兮,聊以协夫桑濮之啁啾。
四邻缤其来集,齐揽涕而太息。
或酒浆以淹留,亦斗升之赒给。
箪食瓢羹之尚可得兮,则孰哀此一寒之范叔。
坚冰结髭,北风砭骨。
气莫嗅兮何嗢何哕,指不拈兮曷笢曷笏。
昨宿邸舍,主人有云。
圣主忧勤,玉食靡安。
申旧章,下恩言。
蠲井税,省徭役。
命有司,移仓粟。
我民生死以肉骨兮,流惠泽之罔极。
玆余就食于吾州兮,路脩阻以逶迤。
天寒手脚之冻皴兮,衣单囊空兮难自致。
肆横笛而通意,忍羞耻而至此。
感君恻怛相问之义,摅我零丁慷慨之思。
言未卒,余乃为之下堂以拜之。
扫陈榻,披董帷。
煖酒沃寒,炊黍饷饥。
馈以孔方,投之短衣。
且谓曰:伤夫穷经将以致用,而子学修以命薄。
力田所以代禄,而又敛繁以岁恶。
悲凉长笛,行路流离。
钟子云邈,知音者希。
虽然子之发未尽白,三冬之史已足。
吾不忍宏博之才,竟消声于草泽。
国家养士,厥有四学。
子且少留,吾当为子谋。
乃询其姓名及其乡里,良久嘿然歔欷不已。
既而大笑,俯仰数三。
袖手耸肩,矫首长吟。
歌曰:用之曹溪之石,舍之南山之雉,归兮归兮江有鲤。
歌讫降阶而趍,不可复止。
使人追之,至于墨寺。
发箧读书,终夜不寐。
明日将曙,不知所去。
呜呼可惜哉,其瑰玮不羁之士也。
耦耕之徒,荷筱之类。
藏名秘踪,以洁其志。
托物兴感,以歌其事。
高深微眇,未详厥志。
缅山林之幽缭,白驹皎皎于空谷。
谭经籍以怡神,采芝朮以充腹。
怀瑾握瑜而不见知于当世者,岂独斯人而已哉。
苟求之诚,何苦避匿为。
世无秦镜,海有遗珠。
若余者空疏蔑裂,而忝窃不世之私,独不愧欤。
愿采白石之歌,附陈流民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