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渤潏汩沸,拆地而捣天兮,其深不测。
若有接舳连楹与波上下兮,舟耶宅耶。
出没波涛,氾氾而不惕惕也,则舟也非宅。
覆芦编蓬,朝蒸暮炊。
鸡鸣犬吠相闻也,则宅也非舟。
余尝遵海滨而见焉,謇谁留兮中洲。
余乃招招而问之,何故而至于斯。
入海而居,击磬襄之避周衰者耶。
蹈海不辞,鲁仲连之耻秦帝者耶。
得非齐田横与五百义士入海岛者耶。
又非秦徐韨率三千童男,泛楼船者耶。
抑将离风尘去轩冕,揖万古而高蹈。
与陶朱子河上丈人,共遨游于吴门月楚江烟者乎。
不然则逃赋役去田里之民,涉江海犯风涛,蹈危而不避者乎。
青之黏徐之埴雍之壤兖之坟,溪山处处皆可庐兮,水哉水哉奚取于水也。
有荷衣老人开篷倚棹而坐言之,貌若有甚戚者焉。
曰我隋时避世人,我家何在江之边。
有宅可居田可耕兮,岂不欲宅尔宅而田尔田。
何图畜生之御天下,视吾民如视草芥然。
汴河淮河龙门大河之凿,民死者十室而三四。
奇花异卉珍禽怪兽之进,民死者十室而五六。
大筑蓬莱瀛洲方丈三山,山之上为楼为阁兮,曩之馀者十无七矣。
发精兵一百万人东伐高句丽兮,又其馀者十无八九。
贪官猾吏又从而刻剥之鞭扑之兮,嗟我辈殆无孑遗。
爰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属可去矣。
普天下率土滨莫非隋地,蹙蹙乎靡所之。
瞻彼海美哉洋洋乎,惠而好一苇抗之。
南村北村自成一村兮,屋接墙连者千有馀家。
沧波万顷中身世,扁舟一叶上生涯。
轻桡短楫,声戛鱼龙之宫。
蓬窗荻户,影落冯夷之居。
乘潮上下,别有镜里之天。
随波去留,氾若水中之凫。
回首人间之风雨,哀尔辈何罪何辜。
阊门里积黍上,拖牙樯者淮北千夫。
我则偃卧而扣舷,日晏沙汀兮犹不起。
迷楼下柳堤边,曳锦缆者河东万士。
我则缓步而晒网,除却钓鱼兮无一事。
催科令索租吏,不到风波之里。
沧浪歌欸乃曲,孰与呼邪之苦。
倘微尔刳木之功,吾其鱼乎。
余乃欷歔而叹曰:苛政甚于水也。
夫鲸波鳌浪逆折而荡汩兮,不可泳思。
盲风怪雨发作之无节兮,不可方思。
子何舍安而就危,任昏垫于怀襄。
矧使炀帝如周之满,驾八骏之马而窥虞渊观日出者,则子安所逃其躬,复使炀帝如秦之政。
鞭他山之石而驾沧津作长桥者,则子不得避是役,况乎精卫木石桑田朝暮。
浩浩汤汤阔无津者,变而为膴膴茫茫一大陆。
鱼龙失其国,鲛鳄失其宫也,则子独能浮其宅耶。
子何不求异境别界而逃之,如秦人避世而入桃源者乎。
又何不树其屋土其室而居焉,如汉士避祸而藏踪晦迹者乎。
则无赋役之忧填覆之患,惜乎尔计不出此。
老人闻言,嚬蹙而对曰:有是哉子之迂也。
海之为物最大,周满之窥,秦政之桥,传之者妄也。
逝者不舍昼夜,精卫之填,桑田之变,岂水之性哉。
桃源之说诚荒唐,不知在何处。
木处而颠土处病,不可久居些。
岂若吾风水为乡船作宅,终老烟波不计程者乎。
余乃𡄵嘘而为之歌曰:海之中,维子之宫。
舟之中,维子之宅。
如水益深,昔焉靡室。
遵海而处,爰得我所。
隋之虐矣,尔焉能浼。
顾瞻天下,载胥及溺。
氾吾舟兮浮吾宅。
从子于海兮,终吾生以适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