鸱夷子皮既相句践,雠阖闾,殄夫差,吊子胥,无纤恨于越人,乃骋怀于西吾。
乃昂然作,喟然吁曰:兔死犬烹,鸿罹于罦。
古人所危,吴其亟图。
方将朝三江,夕五湖,一去不回,乐哉此桴。
蓰其遗于人间,情袅袅于姑苏。
水统乎笠泽,天包乎具区。
松陵互潮,太湖交潴。
川纳壑府,波画村墟。
石罅埼岸,崖釐别岖。
波程杳渺,水路盘迂。
洄渚棋布,聚落星敷。
采之于山,则绿腻女桑,黄苞橘奴,收菽贡梨,剥枣撷荼。
取之于水,则丝被紫莼,笋含青菰,采菱舂芡,食莲烧芦。
是皆舟子所乡,鱼郎所庐。
葭菼兮为域,莞苇兮为郛,鸿鹭兮为邻,鶄鹈兮为徒。
时则天澄月净,风恬霭舒。
或雾气之濛沫,或烟雨之扶疏。
棹歌乱发,渔榜疾徐。
命俦啸侣,靡一不鱼。
荫柳边之罺椮,注隔花之罾䍢。
儿奏轻笱,妇呼飞罛。
水事濊濊,一发靡虚。
乃有鲙残之鲫,四鳃之鲈,瑰异丛毓,鳞甲纷挐。
鯹皆会于渔市,羡足给于鱼租。
至于露老霜来,日月其徂,万螯生凉,含黄腯肤。
其武郭索,其雄睢盱。
其心易躁,其肠实枯。
勇鼓而喧集,齐奔而并驱。
鸱夷公顾而笑曰:「昔者吴之将微,民甚艰虞。
厥有躁乱,害于菑畬。
是固汝辈之所骋者欤」?
吴人趋而告者:「当是时也,善有鲜鉴,贞有罕孚。
乐鸩乎毒,习甘乎谀。
一艳方妍,漂香沉珠。
乐极危生,沦胥以铺。
是故非蟹罪也。
维我吴人,以渔为娱。
每施勤于簄断,皆得志于江涂。
方洞庭兮始霜,熟万稼兮丰腴。
执一穗兮朝魁,目洪溟兮争趋。
工纬萧兮承流,截觱沸兮防逋。
燎以乾苇,槛以青笯。
喧动凉蕝,惊飞宿凫。
其多也如涿野之兵,其聚也如太原之俘。
蟹事卓荦,八荒所无。
今敢藉以凉荻,束之风蒲。
愿奉一醉,献诸大夫」。
大夫㗳然笑曰:「嗟汝吴兮巨丽,乐太伯兮开初。
括干粤兮自裕,跨蛮荆兮远摹。
干星纪兮经略,控轸野兮车书。
至若薮泽幽灵,川渎滮洿,灌注兮天下之半,郁拂兮瀛州之居。
忘越矢之倏西,叹麋台之交芜。
余方超万物兮如蜕,岂一蟹兮乐且」。
吴人再拜进曰:「大夫高矣!
侬闻宅金汤之固者,莫崇乎德者也;
建竹帛之功者,莫勇乎谋者也。
目吴越之成败,忾君臣之嗟戏。
然侬者生长水国,子孙泽隅。
朝莫一艇,暑寒一籧。
老鱼鳖而为命,狎鸥鸬而不孤。
久与世以相忘,亦伤今而欲痡。
大夫方将谢轩冕,乐樵渔,傥玄机兮相高,庶嘉遁兮不渝。
今侬有粳可炊,有酒可沽。
幸江山兮如待,祈风月兮无辜」。
大夫为之欣然曰:「若子者,是岂以蟹为业者欤!
非渭水之遗智,必山泽之脩癯」。
深乐其言,藏道于愚。
欲去兮徘徊,欲逝兮勤渠。
举酒酬酢,道古哀欤。
与之释缚,为之拍浮。
刳甲如山,齑橙如餔。
意晤忘言,酒深相扶。
指青天兮自誓,幸来世兮知予。
眇烟水兮莫流,迅孤舟兮长呼。
蟹翁者三叹于邑,四顾踌躇。
揖长江而如矢,聆浩歌而莫能俱。
其歌曰:「天高兮月寒,天风兮水急。
鸿远兮汲汲,人有慕兮何叹及。
老霜泽兮遗渔,断有蟹兮罛有鱼。
酒答天兮天知予,子不得兮愁何如」!
又歌曰:「洞庭兮既波,松江兮未雪。
一舸兮自决,知者乐兮乐者哲。
蟹健兮鱼肥,风吹觞兮酒淋衣。
知有蟹兮不知时,若斯人兮其庶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