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曾孟璞女德,字亚罗,丰仪端丽,德性婉顺,善文翰,字于归安沈氏子宗海,盖母兄子也。嫁有日矣,宗海遘疾卒,沈氏却聘,密不令知。既而德觉之,母氏抚之再三,德乃为嬉笑,承欢旦夕,欢洽逾平时,实则茹痛含悲,寸心早决矣。沈氏居苏垣,先是,以婚媾故,久不往外家。今岁暮春,母归宁,德坚请同往。既至即病。其所处室、所卧床,未婚夫之易箦处也。病三阅月,一日,谓父曰:「父将何以处儿?」应之曰:「必从尔志。」德曰:「诺。」八月二日之夕,瞑眩中忽憬然醒,神智清泠,尊长侪辈罗致榻次,德环视一周,辴然作浅笑,慎而发言曰:「儿有言,得无骇乎?儿死非死,归也。儿死非苦,乐也。曷归乎?归三十三天也。曷乐乎?乐暂死而永生也。惟儿归尚有十日,殊厌苦耳。」因向所亲一一致词永诀,各如其分。又云:「彼天生四王,在诸天中,与人间世最密迩。」其言甚长,详孟璞小记中。众以德于内典秘帙,向未涉猎,审为不祥,乃大悲。德仰笑曰:「痴哉哭也。凡人入世修一分福德,离世时即得一分享用。现在造一分罪恶,未来界即受一分痛苦,不爽铢黍。幸勿信近世形神俱灭之说,以自误者自杀。我向昧之,今知之,知而秘之,非所以爱我所亲而觉大众也。」父母以为谵语,劝勿再言。曰:「父亦不信耶?儿言非虚实也。盖虽同处一天,人不能见之,不能知之,儿则豁然,无不见之、知之,不惜苦口婆心以警世人者,诚以世人之聩聩,冀以谆谆者,令其昭昭也,脱等之狂语则误矣。」自是不复言。进之药,笑却之曰:「惟。」合两手作和南状,又作金刚诸手印,变化百千。平时既非所习,且向辟仙佛之说,乃顿改举止,语如尊宿,旨有根源,咸悲且骇。后十日竟卒,适符其言,时八月十二夜半也。卒之夕,睡如常,东方将白,忽异香满室,氤氲触鼻,非旃檀,非兰麝,莫可彷佛,知有异,急视之,则已含笑化去矣,年二十二。沈氏哀其遇,坚请与宗海合葬祖茔,从其志也。爰于十月十九日为之举殡,即以是日为冥婚之期。孟璞哀之甚,乃纪其言行,嘱有以阐扬之。嗟乎!国变以来,士无贞行,女无节操,甚至灭法理,蔑神明,悖伦常,而女德堕落尤甚。非人性之本恶,盖习俗之移人。其于择配离婚改嫁,误慕欧风,遂入恶道。昔为人类所不齿者,今乃国家法律所许可矣。亚罗亦尝从事学校,灌输新学,而处常则事亲孝,兄弟友爱,接物以和,自守以贞,勤学好善,处变则霜雪其操,委曲其心,夫死守贞,抑郁以身殉。今春余夫妇数见之于明瑟山庄,余妻尤爱之,每归必叹曰:「综亚罗容言德行,无一眚之可求,闺阁中明星也,曾几何时,化为异物。」然于妖氛浊雾之中,忽睹景星卿云,其行足以挽名教之大防,其言足以警浊世之聋聩,可不敬哉?可不重哉?余于是作《神女曲》招其魂。
传言神女有生涯,省识青溪小妹家。
香冢枝为连理树,女儿身是断肠花。
瑶池清浅犹能记,素娥青女虚无里。
碧城花落不归来,丛铃碎佩天风细。
左家娇女字芬芳,才调容华两渺茫。
一代名流儿有父,十年居处本无郎。
海棠开后烧红烛,美人如花眠不足。
阿母平明催晓妆,东风扶起云鬟绿。
家法从来女学清,柳梢楼阁读书声。
班昭自幼通文史,苏妹全家擅令名。
瑶琴为诉求凰意,独指东床惊才气。
玉镜飞来疑老奴,遂令姑女相回避。
弱不胜衣事可哀,沈郎多病化秋埃。
庸知却扇红楼月,不照妆台照夜台。
嫁殇有禁礼经古,却聘非关偏怜女。
从此鸳鸯队里人,可怜鹦鹉前头语。
翠被春灯拥夜寒,背人呜咽向人欢。
未将一死酬郎意,欲得双亲带笑看。
碧箫吹断秦台凤,钟陵天判知何用。
槛外东风杜宇声,枕边残月啼莺梦。
香径春幽去玩花,强随阿母上归槎。
姑苏城里长春巷,不道夫家是外家。
重来门巷还如旧,强唤姑嫜呼舅母。
姑嫜泪眼不曾乾,更为佳儿怜佳妇。
琴书寂寞捲春衣,肠断空床落燕泥。
旧日薰香荀令院,蘼芜绿遍画栏西。
蛾眉从此悲今昨,心怯空房掩罗幕。
月照幽叹鸟暗惊,风回倩影花微落。
吴宫花木绕妆楼,皓齿明眸怨不休。
尽日碧桃风满树,独眠人起懒梳头。
春来一病逢秋警,玉骨支离如花影。
佛偈难将磨蝎消,药炉已报飞龙冷。
大梦清泠不计年,向人永诀谢尘缘。
无端死别生离事,今日真看到眼前。
自言忽悟从来处,儿死当归天上去。
世界长留自在身,生非欢乐死非苦。
黄土朱颜莫感怀,曼陀未昧旧灵荄。
从知世外多消息,如此人间盍去来。
旧日寸心矢冰雪,春蚕到死丝难绝。
儿身清白未分明,生不同衾愿同穴。
夜半天香云满空,步虚声里五更风。
此时倩女离魂去,露似珍珠月似弓。
为感优昙多慧业,长教灵匹幽欢合。
青陵台畔少人行,烟草无声飞寒蝶。
地下佳期似梦中,相逢啼笑若为容。
夜深灯火横塘路,是处青庐是殡宫。
玉棺双举轻如叶,路上行人皆呜悒。
虎邱落叶秋雨寒,鹤市吹箫西风急。
碧落归来几度魂,春风环佩怨黄昏。
月明花草埋幽径,雪满溪山认墓门。
家山幽恨知多少,旧日房栊生秋草。
侍女犹疑唤画眉,珠帘不捲纱窗晓。
斑竹临江见泪痕,吹笙击鼓吊湘君。
欲寻齐女埋香处,一片春山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