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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有地名小池，望而知土沃。
山中少平田，独此千亩足。
环峦作城墉，四顾匝寒绿。
聚之以人民，宅之以庐屋。
畜之以鸡犬，树之以林木。
我行偶借涂，阡陌转纡曲。
时维日卓午，暖风戛筱竹。
炊烟散如云，粳饭想已熟。
田多人自勤，城远俗还朴。
酒胡拥寒墟，村童散冬塾。
土风惬羁心，且愿暂留宿。
渊明记桃源，退之说盘谷。
此地将毋同，叹息居难卜。
乱山环合龙岩州，锁门十日不出游，今朝独上城南楼。
一望兮万峰起立入胸次，化为突兀磊磈之羁愁。
归来对烛更凄绝，苦念明朝是元日。
城头鼓角雄且哀，更闻一片春声来。
千家爆竹如惊雷，火树焰焰烧成灰。
此时主人醉我酒百杯，苍头行炙纷相催。
羊腔鱼尾满案堆，众宾开口欢追陪。
座前兰蕙庭前梅，灯烛照耀花争开。
不知此中乐事为谁有，客泪多于主人酒。
昨夜家书来自驿，母氏之言父手迹。
灯前一读百叹息，泪与空檐雨同滴。
男儿不能忍穷守家巷，乃使风霜雨雪饥渴冻。
劳惫忧愁疾病痛，一一尽入老亲梦。
家有榆树藏乌鸦，乌鸦之鸣声呀呀。
音书此时不到家，老亲听之思天涯，掷珓问卜愁转加。
又况今日除夕，明日元辰，四时佳节更番新。
天机自动诸弟妹，膝前颇解思行人。
牵衣挽问兄在闽，屈指六年南北他乡春。
吁嗟我生七尺身，不如牛医之儿能奉亲。
吾悲夫闽山之竹，何不大者为屋椽，细者为篙为钓竿。
而乃编排架结成竹轿，载客兀兀攀岩峦。
使我身如鹰与鹯，摩云一日千回盘。
盘盘岭路走不尽，龙岩南去沧瀛近。
火维地荒土俗恶，飓风蜑雨早晚作，山有魈魅水鲛鳄。
土人以岛屿为安居，格斗为笑乐，嗟我何为去栖托。
况闻蛊虫群飞金蚕长⑴，瘴风吹作兰花香⑵，使人中此愁肝肠。
吁嗟乎，人间岂无吾故乡，曷不遄归盘与阊。
⑴ 金蚕蛊向只川邛有之，今闽中亦有以此相告诘者。
⑵ 春夏间路中时闻香气，宜即避之，土人所称「兰花瘴」也。
远望气沉山，近看泥满邑。
远行迷离间，春树尽雨立。
茫茫一州地，想见千里湿。
斯时出州城，雨势四山集。
黑云傍人头，筛珠响纸笠。
泉多溪溅溅，路滑仆汲汲。
山村雾雨中，不辨人出入。
谁欤问前邮，日晚行转急。
我舆不搴帷，闷若一虫蛰。
个中感尘劳，百愁互相袭。
不能艺稻粱，追悔嗟奚及。
耒锄非鸠杖，不必暮年执。
既为发愿文，莫待四五十。
舆中坐无事，闭目见乡邑。
在家两弟长，差肩侍亲立。
温饱知不能，尚免犯暑湿。
学文今几年，小艺可编集。
我嗤士浅闻，戴天如戴笠。
书城怯远攻，学海取小汲。
徒一利禄门，尚想躐等入。
愿汝开卷勤，如我行路急。
静心川怀珠，奋志雷动蛰。
行成学艺优，如玉以锦袭。
古称不让师，兄陋况易及。
寄心此区区，会意勿泥执。
一言以蔽之，己千当人十。
山灵知我劳可怜，雨后出云为我妍。
蓬蓬勃勃气所鼓，绵绵延延形相连。
纷纷腾涌寒溪边，或时飘堕山村前。
滃然涨出林莽上，一色横抹千山巅。
汹如白浪淘沙渚，停如白丝浣色鲜。
行如白马逐仗队，飞如白鹤翔青田。
纷纶变化一弹指，孰嘘吸是天机全。
我知造物本无物，无处聚此兜罗绵。
空山亦无十万灶，同时举火生炊烟。
言思路绝诧奇异，快逢雨后山中天。
世间何物可把玩，自得其得差为贤。
古来画家尝见此，裹弃青绿调素铅。
一纸写出传千年，我亦收摄归诗篇（北宗山水画，云气皆用铅粉。）。
适中社里檐滴声，留人不住犹晨征。
一壶已赏昨夜雨，万金难买今朝晴。
天光似翻泥水浊，雨势欲填溪坑平。
千山云气共呼吸，百谷泉水能飞鸣。
昏霾已知天在梦，声响亦恐山将惊。
此时冒险问征路，其心丛悔愁山程。
人家好在北山北，春霖独傍行人行。
如龙喷沫飞海水，如弩发机射军营。
舁夫肩觉竹舆重，奴子伞如荷叶擎。
油衣跳珠湿漉漉，铁屐上冈声铿铿。
竹啼松泣助点滴，泥深石滑求支撑。
欹桥侧板幸不跌，小店酽酒思即倾。
回看村市云雾隔，及到馆舍寒饿并。
漫将羡人华屋下，一幅骤雨看李成。
越人好攻击，俗自秦汉旧。
况此漳泉间，实维山海囿。
地偏或无邻，天远仅垂覆。
矶岛外相围，村落中自斗。
吞贫恃富豪，没利劫孤幼。
饕吏所迫驱，黠民随指嗾。
因穷取死罪，冒险觅生窦。
更与楚粤交，日有盗贼凑。
聚而入台湾，久之成大寇。
踏浪飞如凫，负隅鸷犹兽。
党强则焚掠，势蹙亦脱漏。
固知沧溟宽，得延蹠蹻寿。
往时郑氏存，幸我国兵厚。
戈船出厦门，庙算自明后。
岛深致天威，潮长得神祐。
元戎卒奏功，逆裔仅邀宥。
征非高丽遥，获比珠厓富。
置县宰番夷，飞符趋耕耨。
王者固无外，疆吏曷善后。
如何林及蔡，复保澳与岫。
百年几孙卢，列郡动甲胄。
波平民已惊，将死续始就⑴。
比闻盗仍多，颇用赏为购（近时名捕海盗，亦漳泉人。）。
哀此民风顽，动成吏治疚。
何来经道途，未见严斥堠。
戍堡无楼高，防兵如鹤瘦。
安得贤司牧，维时大补救。
夺刀佩之犊，释拲饭以豆。
门户限华夷，保甲简良秀。
使俗成邹鲁，与我共宇宙。
⑴ 台湾自康熙十二年始入版图，迄今百六十年，大小叛乱凡十九见，若朱一贵、林爽文、蔡牵其尤著者，皆漳、泉人也。
舆前四肩夫，短衣走伶俜。
出身应官役，食重筋力轻。
今朝适我载，去此莆田城。
春寒海雨集，傍险追山程。
可怜一纸笠，滴尽千珠声。
竟体如濯沐，两脚求支撑。
恻然感我念，悢悢伤羁情。
自我历闽地，山雨亦饱经。
三年费此辈，默省殊无名。
有生寄大块，多以口累形。
贤愚岂有别，同坐无田耕。
幸有千铜钱，可沽酒数瓶。
停舆问村肆，呼与同醉醒。
我游闽国周西东，山川穷处舟舆通。
乌龙之江白鹤横，庶几奇胜开心胸。
将归乃怀歉然意，独未得见名贤容。
主人爱我有奇抱，谓我盍谒弘农公。
公时在里谢时事，自提诗律追宗工。
门前热客亦何有，但有踽踽寒儒踪。
欣然揖我屈行辈，见许词笔森才锋。
是时先立夏旬日，甘蕉叶绿樱桃红。
福州春事尚可赏，而我已挂浮江篷。
公因送春兼送我，新篇妙墨争清雄。
藏之巾笥壮行色，惜违杖履殊匆匆。
洪山桥影如晴虹，千溪涨水输其中。
维舟三日不得渡，知是奇句惊蛟龙。
开缄重读感公意，此心如水深无穷。
念公政续在齐鲁，却金暮夜完家风。
昨年馀事达天听，江湖虽远名逾隆。
我生穷旅少交际，若公名德尤难逢。
相闻知仰幸相见，更服爱士多深衷。
归吴不日劳远忆，与瞻南极将毋同。
高颧广颡颐不丰，疏眉朗目唇不红。
两肩耸若雨淋鹤，长胫轻举多高踪。
呜呼此非寿者相，天独赋与刘彦冲。
使我中年失良友，时时梦寐追音容。
今之图画孰云肖，全失风神半遗貌。
胸中奇趣更不传，对此念旧益凄然。
君知人往相知在，奚用披图纸上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