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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续上）
君不见城东窑灶高崔嵬，中烧薪草灰成堆，火气烘燥千砖坯。
人间有此陶铸法，正如俗学变化时人才。
时人之才吾所哀，哀尔官样文章馆体字，中有白发星星来。
男儿身非农工业非贾，少年精力如活虎，谁道天才不及古。
斯时岂无英特人，脱乎科举之绳墨，窥见学术之涯津。
寥寥数友限南北，欲往从之劳车轮。
里中吾子虽晚出，望气知是才绝伦。
由来相马取驹齿，少年队里有佳士。
子年少我一十三，落笔纵横已如此。
愿子志行以为弓，文学以为矢。
古人以为的，终日射侯力不止。
失诸正鹄考经史，百年富贵何足多，能立修名为君子。
君不见唐朝进士科，习传文选学。
宋时太学生，经义亦差熟。
风气驱人逐科目，荣愿虽偿苦碌碌。
独有学成君子诸名公，死去千载馀生风，犹能吐气万丈如长虹。
元饮有爱鹤之癖，尝畜一鹤，玩其飞舞。既而失之，作忆鹤诗不下十数首。予来华亭，元饮因属予访鹤。盖以陆平原有「华亭鹤唳」之语，而《痉鹤铭》亦言得于华亭也。然余来此数月，实未见一鹤，故为是诗以寄。
鹤之为物如飞仙，常巢灵山绝顶乔松颠。
不然横空一影渡海去，化为羽士行蹁跹，长身立傍洪崖肩。
夫其奇姿逸格出尘表，破壳便解冲青天。
安能下群鸥鹭狎鸂鶒，插脚浅水为人妍。
吾党有屠子，养鹤如养贤。
自号鹤主人，鹤为食客同忘年。
一朝鹤去主人怨，作诗思鹤情缠绵。
思之不得魂梦牵，揲蓍筮之卦遇乾。
其占为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意其犹在华亭古县巢村边⑴。
我为屠子不能已，询于海客资访延。
明朝客笼鹳鸟前，似鹤非鹤吾疑焉，吾且自赋招鹤篇。
乃为招曰：鹤归来兮，九峰之阴。
去此百里兮，有畸人兮孤吟。
非俗言之能和兮，迟汝舌兮弹清音。
愿分粮以饱汝兮，便朝饥而能禁。
来吾为汝作介兮，从斯人兮人山深。
重曰：山苍苍兮海增波，渺蓬莱兮风涛多，跼尘世兮奈愁何。
吾愿身为鹤兮，偕屠子以婆娑。
⑴ 《淳熙云间志》有鹤巢村，盖以产鹤得名也。
吾苏古城谁所筑，十万人家一城束。
溢郭填郛独有屋，户户排檐接榱桷。
海日朝临脚为缩，三尺天光坠井谷。
中开衢术画棋局，路有三叉巷九曲。
行人循墙往而复，肩背相挨足相蹴。
阊门中市地尤蹙，构木为楼檐宇复。
以梯接人木上宿，木气作灾召回禄。
又改为兮俄簇簇，尝升高处试高瞩。
屋势连云掩坤轴，仅见南园豁一角。
旷哉此城敞平陆，千步毬场散马足。
细草雨馀上城绿，人家何处翳云木。
隔水迢迢塔孤卓，一抹斜阳看画幅。
岂若苏城地如玉，尺土借人百金赎。
无隙能栽半竿竹，平生放眼揽海岳。
虽则倦游厌喧黩，此地聊堪送远目。
窗前新竹竿，一节高一尺。
犹吾盛子诗，一篇进一格。
诗进虽是学，归美于天才。
犹笋作竹时，不费人栽培。
看竹似诗新，将诗比竹劲。
心赏一窗间，不知果谁胜。
闻琴十年前，犹此弦上声。
今夕独何感，其声凄以清。
暑雨夜来过，凉天人息营。
万族正酣梦，嚣气空全城。
主人却琴坐，看我绕室行。
男儿无田宅，舟车事孤征。
此斋凡几宿，离别惊友生。
愿为琴里雁，雌伏忘飞鸣。
兹怀焉能果，恨恨中年情。
顾子亦奚慨，兀坐窥天明。
忆昨丙午之岁适闽越，一身走入千山中。
今朝提笔欲作画，千山却来走入胸。
苍然浓墨八九峰，墨光断处云蓬蓬。
下有杂树希微踪，俨如大理石上自然晕，径欲割取当屏风。
亦知是纸不是石，却防画估攫去，钤以宝晋斋印芝泥红，以充米画欺愚蒙。
龚圣与，高克恭。
向来学米有二子，与此笔迹将毋同。
吾观妙艺必独出，此既习见难为雄。
会将创意成一宗，更往求之岱宗雨意华顶月，赤城霞气黄山松。
半生独学心谁亲，眼中吾友惟陈君。
形如土木嵇中散，思入深湛扬子云。
秋风同作金陵客，客舍灯前展谈席。
订疑既斥古文书，忘象仍存九家易。
云间席子亦联床，语罢鸡鸣书罄囊。
三子于时岂有道，百年此会未宜忘。
秋风忽老黄花瘦，多君归日仍相就。
萧然穷巷索居中，欲发前言洗我陋。
嗟我年来心半灰，词章自见意堪哀。
知君今古焉不学⑴，将笑江郎已尽才。
⑴ 「陈君今古焉不学」，山谷谓后山也。
溧阳有相国，去今垂百年。
官阶虽有纪，富贵沦荒烟。
我怀溧阳尉，世远人差贤。
吟诗有遗处，过客为流连。
况我正远游，吟君游子篇。
春晖不能报，泣涕方涟涟。
因思君在日，亦堕江湖边。
旅尘梳下发，客衣冻折绵。
常为路旁食，苦肠中盘旋。
出门辄有碍，夜抱孤心眠。
或病委僮仆，吐诗无人编⑴。
凡君之旅况，今在吾目前。
即疑君之身，是我前身焉。
呜呼士寒饿，千古犹比肩。
后此岂无人，读诗复我怜。
日暮投金濑，流水鸣溅溅。
寄语史相国，士穷良由天。
⑴ 「旅尘」下八句，皆点次东野本集诗意。
大江之南有穷士，三十五年穷不死。
偶来入座谒公卿，原是昂藏一男子。
十年读书怀古人，空能不负头上巾。
虽无仁义压晋楚，早有论说排仪秦。
大言阔步吾有真，郁屈奇气来就君，君不见嵇康龙性难为驯。
孤士劳生牛马走，相从且得为君友。
一杯此地托君情，我是穆生不饮酒，毋多酌我时摇手。
江城鼓角清以哀，声声入座催人归，聊为酬酢重徘徊。
就中牢落平生意，过眼华筵都不记。
独记田父泥饮时，野人易与输肝肺（用放翁成句。）。
淀山湖之滨，有地曰金泽。
吾友陆雪亭，于此寄田宅。
洁养白头母，怡怡候颜色。
读书不求官，雅志托翰墨。
问谁与交游，座有千里客。
子贤由母贤，闾里方颂德。
忆当己酉夏，此乡遭水厄。
农田失种莳，鱼鳖夺阡陌。
谷价既翔贵，或更闭之籴。
摍屋换斗升，食尽还乞食。
渐舍妻子去，啼饿走孤驿。
谁非同里人，转死在咫尺。
是时母有命，急出谷千石。
平粜助官赈，转般久不息。
支持数月中，救起众沟瘠。
是岂人劝之，亦非人所迫。
良由抱仁怀，发此一心恻。
时值母寿辰，贺者集姻戚。
又命撤宾筵，省得百金直。
买作寒者衣，一裹赤子赤。
颇闻母持家，以俭蓄财力。
寻常一丝粟，自奉有必惜。
惟其俭于己，用财无虚掷。
既为女人师，仍代县官责。
贫户祝其延，是祝乃有益。
雪亭年正强，学行方日积。
娱亲乐事多，不以荣愿易。
惟求吾辈诗，阐扬报罔极。
吾诗句法粗，如文载事迹。
可传岂必传，聊取暂时刻。
